老汪來到派出所的時候,院子裏已經站了不少的人,有槐花巷的,也有附近幾條巷子裏的,大家都縮著脖子站在風裏。老汪知道這些人也都是來辦身份證的,有一大半是上了年紀的,都縮著脖子。派出所的通知貼在胡同出口的一堵灰色老牆上,說是要改換新身份證,要求轄區內的所有居民在一星期內都要到派出所照相辦證,今天是第三天。老汪一進院子就有好幾個槐花巷的老人和他打招呼。他們很恭敬地說:“汪老師,你也來辦身份證了。”老汪也點著頭說:“彼此彼此。”
繳費很快,老汪一會兒就把錢交了,可照相的速度很慢,總是要隔二三十分鍾,一個房間的門才打開,一個長著濃濃劍眉的中年女警官把一隻胳膊橫擋在門框上,她尖利的聲音在風中響著,非常嚴厲地喊著每個人繳費單上的號碼,或者是:“四十四!”或者“五十五!”然後一些人答應著,好像他們就是一些數字而已,那些被點到的數字就再像泥鰍一樣弓著腰從那個女警官的胳膊底下鑽進房間。
老汪知道一時半會兒還輪不到自己,就和院子裏那些人一樣老老實實在風裏等待,剛開始他還不感覺到什麼,一個時辰後就不一樣了,寒風一陣緊似一陣,讓他的耳朵像針紮一樣疼痛,身子也一陣陣地發顫。老汪怕冷,就在院子裏走動起來,他走動時和別人不一樣,是把手背在身後的,他不想和這些縮著脖子的人一樣,他認為他們的樣子比較委瑣,不夠氣宇軒昂。
氣宇軒昂的老汪走了幾個來回還是冷,就把鼻子貼在窗戶的玻璃上把一樓的幾個房間都看了,他很想找一間房子避避風,幾乎所有的房間都空著,他推了推門,卻又都是關得很緊。隻有一間房子的門是虛掩著的,房間的門上寫著詢問室三個字,裏麵坐了個很秀氣的女警官,她蹺著二郎腿,手裏拿著一藍色的大本子很隨意地翻著,那樣子很無聊。老汪看見這個女警官柳葉眉櫻桃嘴,慈眉善目,應該是很好說話的那一類人。憑經驗他認為這個女警官會理會他的要求,於是他便朝槐花巷的幾個老人招了招手,等那些人走到他跟前,他就說:“這天,咱還是找個地方避避風吧。”於是就率先推開了門。
女警官很警覺地抬起了眼睛,冷冷地問:“有事?”
老汪努力做出很友好的樣子,並沒有貿然進屋,不經過別人允許是不能隨便進人家房間的,這個道理他懂,以前他也常這麼教育學生。所以他依然站在門口,隻是讓手中的大煙鬥很醒目地在空中晃了晃,低聲道:“沒,沒啥事,是這樣的,外麵,外麵挺冷。”說這話時他讓自己的老臉綻放出了極其和善和慈祥的笑容。
那女警官就站起來,幾步走到老汪跟前。老汪以為她是要驗證他的話,趕緊把身子側過來,並且把脊背緊貼在門框上,想讓女警官看看院子裏那些受凍的人。就在他為自己的舉動多少感到有些得意的時候,那扇門就哐當一聲關上了,然後老汪就聽見擰門鎖的聲音。
槐花巷的那幾個老人都趕緊把臉扭開,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把眼睛望著別處。隻有一個骨瘦如柴外巷子裏的黑老漢歎著氣對老汪說:“唉,算了吧,汪老師,站哪都是站……”
老汪心裏有氣,很想用大煙鬥去敲敲那扇門和女警官理論理論,後來想自己這麼大歲數了,和一個年輕女子一般見識實在沒啥意思,也就隻好歎了口氣,搖搖頭,繼續站在風裏。風也繼續把他頭頂上那僅存的那幾根頭發掀來掀去,仿佛在查看那裏藏了什麼寶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