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槐花巷的西口常年坐著一個老銅匠,姓常,八十多了,瘦瘦的高高的,滿頭濃密的白發。家門口放著兩個黑糊糊的鐵砧,一大一小,兩頭彎彎的,像一個彎彎的月亮。那鐵砧都入地有根,以前固定在黃土上,後來槐花巷改造,除了青石板的路麵,別的地方都硬化了,鐵砧就固定在水泥地麵上了。鐵砧旁邊是一張脫了漆的桌子,也是黑糊糊的。桌子結實,不搖不晃,也如鐵砧一般立在老銅匠的門口。老銅匠本人就坐在一把褪了色的老式太師椅上,頭頂上是綠色石棉瓦搭的棚子。他眯縫著眼睛曬著太陽,等著人來光顧。

早些年梅城市流傳過這樣一首童謠:“常打銅李打鐵,竹香齋的先生打死人。”常打銅說的就是這家銅鋪,鋪主人姓常,手藝好。銅匠不比鐵匠,各種工匠中鐵匠地位最高,因為各種工匠的工具都是鐵匠打造的,而且各種農具也都鐵匠打造的。所以一般鐵匠有店鋪,銅匠不開店鋪,銅匠師傅們往往是挑著挑子走街串巷叫喊著,給人們打一些精致小巧的銅器,銅盆銅勺銅壺銅鉤之類的。常家打造出來的銅器精美絕倫,裝飾銅器上刻畫著吉祥的圖案,錘煉出繁華的浮雕,常常為富家必備之品。常家還有一絕就是造鎖,常家打造出的銅鎖比保險鎖還保險,別說那梁上君子,就是別的銅匠沒鑰匙也打不開,據說他家還給皇宮裏製過鎖。曾經有這樣一個傳說:一個銅匠想學常家的本事,買了把常家的銅鎖,回去後開銼,敲打,就是不見鎖芯,後來他幹脆銼掉所有的焊點,還是不見鎖芯,於是他就拚命地銼,把鎖幾乎都挫小了一半,仍不見鎖芯。那銅匠一怒之下就把銅鎖扔進火爐。待那銅鎖紅得晶瑩剔透時,他用鉗子把銅鎖從火爐裏夾出,拿起鐵錘高聲喊道:“老子就不信砸不開你的秘密!”那鐵錘落下,就聽見“噗!”的一聲,銅鎖居然化作無數飛濺的銅花在空氣中消失了。那銅匠終於什麼也沒弄明白,於是扔下手中的錘子,揚長而去,從此不再幹銅匠營生。有了如此的傳說,常家老祖宗就從不走街串巷,他們開鋪子。一開始常家銅鋪還比較大,店鋪也寬敞,兩三間房子,前麵的是門麵,後屋住人。後來城市大發展,銅器也被各種合金或者塑料品替代,銅匠的生意就越來越難做了。所以常家鋪子也越來越小,到了老銅匠這一代,基本上就沒有什麼鋪麵了,一間十幾平米的破舊老瓦房,又住人又做生意。瓦房的門敞開著,堂屋的桌子上擺著祖師爺太上老君的泥像,門口擺著幹活的家什,冷冷落落的,算是生意。

老銅匠很珍惜祖宗留下的手藝,有心把手藝傳給後人,可兩個兒子誰都不稀罕。老大進工廠當了工人,老二在一家公司當職員。現在老銅匠還在門前擺攤,一來年紀大了,也沒了老伴,與其孤單地閑坐在家裏,還不如守在攤子旁,看看老街坊,聊聊往事。二來幹了一輩子的銅匠,實在舍不得丟下,也是精神上的寄托,有時幸運還能弄倆零花錢。

那日老銅匠正在曬太陽,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頭頂上的陽光就被什麼遮住了。他抬起眼皮,原來眼前站了個人。那人寬額頭,兩眼又大又圓,眉間距離好寬,一看就是個生性夾生的倔脾氣人。那人穿戴倒是很體麵,白鞋白褲子,黑色的真絲T恤,掖下還夾著一個鼓鼓的皮包。他鼓著一對大眼睛,愣愣地站在老銅匠麵前。老銅匠一驚,問:“要打什麼?”

那人道:“老人家,久聞你大名,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就想配把銅鑰匙。”說著他從皮包裏拿出一個紅布包,打開布包,裏麵露出一把精致的銅鎖,那銅鎖閃閃發光,在陽光下耀人眼。

老銅匠接過銅鎖,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把老式銅鎖,銅鎖上有精美絕倫的微型浮雕,是百子獻壽圖。他眯縫著眼翻開再看鎖底,果然在鎖眼的四周有四個小字:“大明萬曆”。老銅匠吸一口涼氣,他知道這不是一般民間的銅鎖,是宮廷裏用的,稀罕東西。老銅匠是識得古銅鎖的,他咂巴著嘴說:“這,這是好東西,是寶貝啊!”

那人笑了,說:“好眼力好眼力,到底是常家的銅匠。俗話說好馬配好鞍,寶刀配金鞘。我要給這把銅鎖配把銅鑰匙,配出來要原汁原味,天衣無縫,造新如舊,跟原配天生地造一般,怎麼樣?”

老銅匠搖搖頭,不是他配不出來,銅匠行裏有規矩,不能給五十年以上的銅鎖配鑰匙,那是前輩的手藝,新人隨意動了老人的器物就是衝撞前輩,是大不敬。所以老銅匠說:“先生,你另尋高明去吧,這鑰匙我不能配。”

那人道:“憑你們常家的手藝,你要是不能配,天下還有能配的人嗎?老人家,我不會虧你的,你開個價吧。”老銅匠依然是搖頭,不管那人怎麼說,他都是一句話:“不能配,有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