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著這些家長我隻好苦笑,我難以解釋什麼,我難以啟齒,我想不是馬上就要開家長會了嗎?就要評你們這些教師了嗎?好吧,我去,我去定了,我要發言,我有話要說。“全世界人民都愛您”,你就看好吧。
家長會在下午四點準時召開,講台的正中坐著兩個公務員模樣的人和那個短頭發白麵孔的女校長,“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和幾個老師,在講台兩邊分開斜坐,麵對著家長們。夕陽的餘輝從敞開著的門外射進來,正好把她覆蓋了,讓她的整個身子都像餘暉一樣,發出玫瑰一樣的色彩。講台下麵坐的是廣大的家長,大多數家長在嘻嘻哈哈地交頭接耳。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她的表情格外嚴肅,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基本上是不和家長說什麼話,那樣子還是凜然不可侵犯的。我故意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對麵,我落座時,看見“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微微地朝我點了下頭,那是個很隱蔽的動作,隻是下頜微微地動了一下,旁人是覺察不到的,她肯定是在等著我第一個發言。我知道我的發言很重要,會對整個發言起著輿論導向的作用,而這個會議正好對“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很重要。那麼就讓她聽聽我的肺腑之言吧,讓她以後別再拿豆包不當幹糧。我相信我的嘴角在那一刻肯定是流露出了揚揚得意的笑容,而且鼻子也一定翹得很高,老婆說我隻要一得意一要做壞事就是這副樣子的,形象有點問題,像個卡通人物。我就那樣翹著鼻子,把頭抬得很高很高。“全世界人民都愛您”肯定注意到了我表情的變化,她朝我斜了下眼睛,眼神裏有掩飾不住慌張,那兩道濃濃的劍眉甚至很輕微地抖動起來,她很了解我,肯定也知道我的這副樣子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走向講台的時候,嘴角的微笑肯定達到了頂峰,我甚至看見了我翹翹的鼻尖。我說:“我知道大家的發言稿肯定是經過趙老師修改的,我的也一樣,所以我不準備用那個稿子了……”我的開場白讓全場嘩然,很多人的眼睛都呈現出爆裂的樣子。我很得意地側過頭去看“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她已經開始有些麵紅耳赤了,臉上的香粉在夕陽的餘暉裏紛紛揚揚地下落,也變成五顏六色的了,她的那兩道劍眉也直直地挑向鬢角,這讓我想起中學時代那次評講她作文的情景,那次是我給她解的圍,今天卻不是,今天我也不會那樣去做了。我還故意問她:“趙老師,我可以從頭說起嗎?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還是我孩子上學的第一天……”“全世界人民都愛您”這個時候已經沒了中學時的那個故作鎮靜的表情了,全場人都可以看到她的臉色開始發白,並且眼睛裏已經儲滿了淚水,那樣子像是很快就會流出來的,但她肯定還是想故作鎮靜,她點了點頭,緩緩地抬起手在鬢角上一遍遍地捋著頭發,她頭上的銀絲已經越來越多了,那刺目的灰白色和她的年齡很不相當,而且她的手也是很幹很蒼老的樣子,其實這些年她衰老得比誰都快。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產生一種欲說還休的感覺,我的喉嚨也開始哽咽了,我不知道我該同情誰,該譴責誰,我更不知道我該為誰流淚……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還是無法去傷害她,畢竟她是我初戀的情人……
“說呀,說呀。”講台上公務員模樣的人催促道。
我該說什麼呢,可我又不能不說了,於是我便脫口道:“總之我還是那句話:趙老師,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可我還是要為我的女兒流淚,要為所有的人流淚。我的話完了。”我簡短和怪異的發言肯定又引起一片嘩然,因為我衝出教室後還可以聽見身後的嘈雜聲,紛紛揚揚地灑落在我脊背上。
遠遠地,我看見女兒還仰著小臉在學校門口站著,還在緊緊地抱著那鐵柵欄,圓圓的小臉蛋上還殘存著隱約可見的淚痕。
“走,閨女,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