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2 / 2)

梅嫣說:“梅然,你的情況我都知道……我想幫幫你……我現在有這個能力了。”

表妹沒說什麼,但她皺著的眉頭讓梅嫣感覺到了她的拒絕,梅嫣又說:“梅然,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姐妹,我是一直都記著你的。真的,這是我自己的錢,和爹媽無關。”

表妹說:“不管是誰的,反正我不會要。”

表妹的聲音依然是冷冷的,讓梅嫣的身上產生了一種類似寒冷的感覺,她感到自己的肩膀顫動了幾下。她想表妹一定還記恨她父親呢。表妹是忘不了她們父親間的過節。梅嫣想把話題引向別處,說:“梅然,我記得你小時候總穿那條紅格子裙子,還有雪白的襪子,身上香香的,打我家門前走過。真的,那時候我好羨慕你,覺得你就是比西頭的孩子強……”

梅嫣沒想到表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睛盯在梅嫣的衣服上說:“表姐,你不要再提過去的事了,其實那個時候我根本就沒感覺,我覺得咱們都一樣,你今天提這些是什麼意思?是要證明你如今比我強了?是要證明你們西頭的人已經翻身做主人了,翻到東頭人的頭上了,也該燒包了,是嗎?你爹最愛說為富不仁,其實西頭人發達了,也一樣是為富不仁啊!是不是該反過來我們對你們唱《國際歌》?”表妹的話很刺耳也很尖銳,讓梅嫣無法再說下去。

表妹這種冷冷的態度一直持續到她們吃完飯,一直持續到她們要分手的時候。梅嫣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上雪白的吊燈,看了看正在收拾東西的表妹。她想她也許就不該來,她有些遲疑地從衣兜裏掏出那一遝散著體溫的鈔票,那遝鈔票是被一根紅毛線捆綁著的,是她細心捆了好些日子的鈔票。梅嫣很小心地就把那遝鈔票在桌上畫了一個小弧,然後顫巍巍地放在表妹麵前。她聲音很低,像是在央求表妹,“你先用著吧……你現在需要……”

梅嫣看見表妹把臉扭過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於是她把這話又說了一回。她自己幾乎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她不敢去看表妹的麵孔。她聽見表妹的聲音也不大:“表姐,這是補償嗎?”

梅嫣想她們父親間的過節是無法回避了,她想告訴表妹無論在前輩身上發生了什麼,那都是她們前輩的事,她們是姐妹,是血濃於水的姐妹,這是無法改變的。梅嫣下定決心把頭一揚,說:“梅然,你聽我說……”

表妹立刻就豎起一個指頭放在了梅嫣嘴上,她說:“表姐,不要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想聽,也不願意聽,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那是政治運動,怨不了誰,我早就想開了。今天的事我記住,不會忘的,謝謝你,假如我有出頭的日子,表姐,我也不會忘記你。”

梅嫣很清楚地記得表妹那時候的樣子,很年輕很蒼白的一張臉,像一頁雪白的紙。最後梅嫣看著表妹扭著身子走出飯店,那個扭動的樣子和她當年離開小巷時一樣。梅嫣頓時怦然心動,她想起了那個清晨,那個灰蒙蒙的清晨,心裏依然有一種如同刀絞的感覺,仿佛她身上的什麼東西被生生地割裂開了。

那天梅嫣雖然遭到了冷遇,可她對自己的舉動一點也不後悔,多少年來她都認為那個時候她應該去幫表妹一把,倒不是因為她家真的欠了表妹什麼,也不一定就是因為她們身上的血緣關係,這是出自內心的一種感受。應該承認她根本沒有想到二十年後她會有事要求表妹,她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不過梅嫣對於表妹能爽快地答應為女兒幫忙,確實產生了一種善有善報的心得。她對老公和女兒說,看見沒有?看見沒有?熱心待人總會有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