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姥姥真的就唱了,姥姥的嗓子雖說沙啞了點,可腔調沒變,唱得有聲有色。姥姥是那種什麼事不幹就不幹,一旦幹起來就要盡興的人,姥姥有著一種她那種女人身上特有的豪氣。那天姥姥一口氣唱了七八首,唱到她氣力不支,開始咳嗽才歇下來。對於姥姥那天唱的小調,美蘭能說出名字的就隻有那首《掛招牌》了,因為美蘭當初偷著跟母親學的就是那首,小調的詞是這樣的:
……等到那一年,三九的那一天
桃花杏花梨子花兒開
小妹我掛招牌。
招牌呀掛在大門以外
四麵八方的人歸來
小妹我迎客來……
美蘭從姥姥的腔調裏可以想象到她當年的輕狂和張揚,也可以想象到當年那些青樓女子的快活。當時美蘭就很大膽地問姥姥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姥姥說:“當然是年輕英俊的了。”後來美蘭就把江華領到家中,讓江華在她家喝茶,讓江華在她家搬花盆,讓江華筆直的背影也在她家的小院裏走來走去。
江華走後美蘭就問姥姥說:“可以嗎?”
姥姥沒有回答美蘭,很隨意地把自己滿頭白發捋了捋,並且很認真地從上麵取下一個金簪子,眯縫著眼睛看了好半天才說:“美蘭哪,這可是個寶貝,在當年哪,可是值老鼻子大洋了。本來我是想留給你娘的,可那個不爭氣的家夥一甩手就跑了,還拐走了人家的老公,給我惹了一巷子的罵聲。呸,我不給她了,就算是哪天她死回來,我也不給。到你結婚的那天,我就把它戴到你的頭上,隻有俺們美蘭才配呢……”
美蘭看出來姥姥對江華是挺滿意的。以後她就更加放肆地把江華往家帶,直到他們踏人社會,直到江華到一家國營大工廠裏當工人,美蘭到一家超市當營業員。
美蘭原以為她和江華的事就會這樣發展下去的,他們會成家立業,會生兒育女,會在槐花巷裏永遠永遠地生活在一起。美蘭和姥姥那個時候甚至已經把江華當做她們家的一員了。美蘭記得真切,每次江華到她家去玩,姥姥就不聲不響地躲到院子裏去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姥姥開始搬一把竹製的大躺椅躺在院子裏曬太陽,但躺得時間都不是很長,一般是江華一走姥姥就緩緩地從那躺椅上站起來,看看天,看看院子外麵的石板路,摸一下身邊的串紅,然後才搖搖晃晃地邁著小碎步跨過門檻回到屋裏。姥姥進屋後先往美蘭的臉上看,看見美蘭笑嘻嘻地就點頭,就也跟著笑嘻嘻的,那樣子實實在在是首肯。隻有一次江華在美蘭的房間裏待的時間很長,幾乎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姥姥就說了些別的話。姥姥說:“美蘭哪,你和江華的事也該有個結果了,不能總這樣不明不白的,要有個正正經經的說法,老這樣可不行。”
美蘭問:“什麼結果?什麼說法?”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你告訴江華,我要他家人來這提親。咱一不要他彩禮,二不要他定親席。隻要他家裏人給個說法,給一句正正經經的話就行了。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一家閨女百家求啊!”
美蘭覺得姥姥說得有道理,就點了頭。再見江華的時候美蘭就把這話說了,她說:“這是我姥姥的話,我覺得有道理。”
江華當時也是點了頭的,但點得有些勉強,目光裏有些憂鬱。
“咋啦?”美蘭看出江華的勉強,噘著嘴問。
江華笑著說:“沒啥呀,其實這也就是早晚的事,回頭叫我娘來一趟不就得了。”
美蘭說:“我可等著啦!”
江華再一次點頭,這一次點得很果斷,沒有一點勉強。江華出門的時候還在美蘭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小丫頭,你就等好吧。”
那時美蘭心裏甜滋滋的,她做夢也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一切,也沒想到她最終會和江華勞燕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