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美蘭斜倚在門框上的姿勢很優美,溜圓的小肩輕輕地頂在門框的邊緣,腦袋向一邊歪著,高挑的身段玲瓏有致,楊柳細腰稍稍地一彎,就彎出了萬般風情。過路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回頭的。有時候美蘭就這樣倚在門框上嗑瓜子,那瓜子殼很有節奏地拋下來,紛紛揚揚如同雪花,有時候她就靠在那門框上什麼也不做,隻是半眯著丹鳳眼瞧著過路的男人或者女人。這個時候她丹鳳眼的眼角很長地向上挑著,明亮的眸子隨著行人轉動,可以稱得上是美目流盼了。美蘭總是這麼看著從巷子裏走過的人,她的目光並不隻落在男人身上,她也看女人,看那些穿著時尚的女人。看時尚的女人時,美蘭的腦海裏常常會有這樣一些想法:我也要買件這樣的休閑上衣,或者我也應該戴上一條這樣的藏式手鏈。

美蘭想要什麼東西就會想法去買,美蘭不缺錢,丈夫死後給她留下萬貫家產,這是整個巷子裏的人都知道的事。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這件事,美蘭認為她花丈夫的錢天經地義。美蘭家門前的巷子不是很長,但是相當地寬,當年是走得馬車的,那種兩匹馬並駕齊驅的車;即便是現在也過得了小汽車,那種不太寬的汽車。槐花巷的氣派在這個城市裏是路人皆知的,以前這裏的半條巷子住的都是大戶人家,糧行當鋪的老板們住的地方能不氣派嗎?即便是現在巷子裏的人還有些紈絝遺風,愛打牌愛養鳥。他們把牌桌支到了路旁,一些人就團團圍住牌桌,有打牌的也有看牌的,有些人還時不時地會拿眼角的餘光來看美蘭。對於這些眼角的餘光美蘭心知肚明,可她並不在意,她依然很張揚地歪著腦袋,用舌頭彈著瓜子殼,好像故意示威一般。美蘭的姥姥,一個頭發雪白的老人就坐在美蘭身後院子的大躺椅上,她身邊有各式各樣的花盆。花盆裏開著花,有草本的,有木本的,花花綠綠的一大片,開得最豔的是一盆草本的串紅。姥姥就躺在那盆串紅的旁邊麵對著藍天合著眼睛,仿佛是一座一動不動的雕塑,她身下的大躺椅卻總是嘎吱嘎吱地響著。有時她會睜開眼長時間地注視著美蘭,目光裏透著憂鬱,是那種滄桑感極強的憂鬱。她不是不會出聲,她隻是很少出聲,很偶然的時候她也會突然冒出一句話:“美蘭呀,你個妮子可真是讓人操心……”

美蘭看也不看姥姥,隨口吐出瓜子殼,聲音和瓜子殼一起滑出:“有你吃有你喝,你還操哪門子心啊!真是,多事!”說是這樣說,好像很不在乎,其實美蘭還是覺得那目光很陰森,很有些寒氣,讓她心裏寒寒的。

姥姥以前是個美人,名聲很不好的美人。美蘭小時候就聽說過很多關於姥姥的風流韻事,而且她的女兒,美蘭的媽媽也是個大美人,也是個有很多風流韻事的人。這在美蘭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鄰居們對美蘭說這些事時,往往要撇著嘴,有時還要把口水噴美蘭一臉。美蘭的童年就是被這種口水淹沒的。美蘭當年出嫁的時候,就想自己要永遠永遠離開這個狗屁不是的槐花巷,永遠不再回來。可當她真正離開後,這個巷子又讓她魂牽夢繞。那青石板的路麵,那灰白色牆壁上的爬山虎和藤蔓有好幾次就真的在她的夢境裏出現了,讓她醒來後枕巾都濕了一大塊。如今她又回來了,仿佛是一場夢。十年婚姻就真的像做了一場夢一般,讓美蘭覺得自己已經生活了一生一世。應該說她的那個比她大三十歲的丈夫還是很疼她的,隻是好景不長。這種不長本來也是在美蘭的預料之中的,畢竟年齡差距太大,可她沒想到的是丈夫不是死於高齡,而是喪生於一場車禍。丈夫在彌留的時候還拉著美蘭的手說:“美蘭,美蘭,你別回去,你要是回去……我會孤單的……”當時,美蘭確實是點了頭,並且也下了決心守著丈夫留下的空房過一輩子。當她把丈夫埋了後才發現自己做不到這一點,她太害怕孤獨了,這次是真正地身在異鄉了。她哭著打電話給姥姥說她想回來,想回到伴她長大的這個槐花巷。姥姥似乎並不是很歡迎她,在電話裏沉吟了很長時間,最後說:“我活不了多久了……真的,我總是夢見勾魂的無常……他要來勾我。你……你就讓我安生點吧。”美蘭不管那麼多,放下電話就直奔機場。那天美蘭是戴著黑紗走進巷子的,她的鼻梁上還架了副墨鏡。她不想看到街坊們的眼神,但街坊們看到了她。他們看她的眼神很特別,像是夜空裏的星星,有些閃爍不定的樣子。美蘭把大門推開後就看見姥姥正躺在大躺椅上看著藍天。姥姥見到美蘭先是一愣,後來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涼氣是白色的,在空氣中很緩慢地盤旋著,後來就和姥姥的白發混在了一起,糾纏不清,讓美蘭有些眼花繚亂。姥姥睜著很空洞的大眼睛遲疑地問了兩個字:“……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