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養心殿。
蕭燁站在銅鏡前看著鏡中人,猶記得登基的那年,他亦是站在此處,在宮人的服侍下將這一身金絲龍紋的龍袍一層層的穿上身,如一道道沉重的枷鎖,捆綁了他半生。
窗欞處的日光東升又西斜,光影變換,殿中的那株山茶花開了又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不覺間,鏡中人竟已從意氣風發的兒郎變成了霜染鬢發的老者。
如今竟已是太平二十五年了,他開創蕭凰王朝,登基在位二十五年了啊!
蕭燁深吸一口氣,慢慢脫下了身上的龍袍,沒用任何人服侍在側,他親自動手,一件件的脫掉了這身捆綁了他二十五年的龍袍。
蕭熠從殿外走進來,同蕭燁一般,他也老了。蕭燁登基後,封蕭熠為賢親王,陪著蕭燁打了一輩子江山,是他最堅實有力的後盾,自是手足情深的。
蕭熠看著鏡中的蕭燁,輕歎一聲,道:“老三,你當真想好了?”
這聲“老三”,他多年未再喚過了,竟是讓蕭燁微微一愣。
獨立在這權力的巔峰這麼多年,他是孤獨的,任憑身邊看似花團錦簇,可內心的孤寂無人知曉。
他有兄長的支持與陪伴,但畢竟君臣有別,蕭熠再疼他,也要守著君臣之禮;他有仇隱莫忘的扶持與保護,但畢竟主仆有別,這麼多年,他獨自一人享受著絕對的皇權,也忍受著絕對的孤獨,無人再能靠近他的心門分毫,成也好,敗也罷,喜悅與挫折都得一人承擔,現在才明白,無人分享的人生是一種怎樣的空洞,如何都填不滿的空洞。
蕭燁慢慢轉身看向蕭熠,眼眸中蕩起笑意,道:“大哥許久沒有如此叫過我了!”
二十五年啊!“朕”之一字,總算不必再說了!
蕭熠歎了口氣,道:“老三,你當真想好了嗎?”
“想好了!”蕭燁點點頭,絲毫遲疑都沒有,道:“當年我登基時便想好了,待天下大定便將皇位傳給景鈺,奈何這天下之事何其多,竟耽誤了這許多年!退位詔書我已擬好,仇隱自會頒布天下,景鈺會順利繼位的!”
蕭熠沉出了一口氣,道:“老三,大哥知道,這些年,你一個人受苦了,心不在這裏卻不得不被綁在這龍椅上,曾經大哥覺得時長日久的,你會放下,可沒想到你……”
“大哥,我已耽擱了這許多年,當年同離兒的十年之約,我遲到了,必得去尋她的,我不想遺憾終生!”蕭燁看向蕭熠,真誠道:“大哥,放我走吧!”
蕭熠心中震蕩,看著此時的蕭燁,任憑歲月如何侵襲,他還是他的弟弟,為了天下,為了江山,為了蕭氏的長治久安,犧牲了一生的弟弟啊!
這些年,他平西域,定北漠,開放戶市,養馬練兵,重建與北漠、西域的邦交,保邊境太平。
這些年,他南征北戰,禦駕親征,一次次將東瀛倭寇打回他們的老窩,還沿海百姓一個安穩。
這些年,他興科舉,免賦稅,培養能臣,重寒門子弟,輕世家宗族,大刀闊斧的推翻舊製,夙興夜寐,勵精圖治,爭分奪秒一般的將混亂不堪的蕭凰王朝帶上正軌,隻為交給景鈺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天下!
如今,他終是平定了四海,為蕭氏一族打下了一片江山,保後世子孫千秋萬代,於公,他盡職盡責了,那麼於私,他這個做大哥的又如何不成全他呢?!
蕭熠深深歎了口氣,拍了拍蕭燁的肩膀,道:“好!大哥讓你去!隻是有一點,京都城永遠是你的家,你隨時都能回來!時常來信,讓大哥知道你過得好!”
蕭燁點了點頭,寬慰的笑了。
褪去了一身龍袍,蕭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他什麼都沒帶,隻帶了足夠的銀兩,連錦衣華服都摒棄了,選擇了棉布素衣,一匹馬,一把劍,輕裝簡行的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