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轉身逃跑,但雙腳無法動彈。
“就算逃也沒用。因為你將命喪在我手中,所以才會來到這裏。好好踏上你的斬首之路吧。”
語帶嘲笑的喬瑟普,目光緊盯著阿迪魯腳下。
從那裏到喬瑟普腳下,不,應該說是從剛才阿迪魯走過的地麵一直到這裏,一路上都鋪有約五十公分寬的紅布,往小路的方向化為一條血路。
雖然阿迪魯並未特別觀察腳下的動靜,但她不記得自己踩過這樣的東西。
“一旦踏上,就再也無法逃離,隻能將你那布滿皺紋的脖子獻給我這把斧頭。——來吧。”
不知是他的聲音中蘊含著某種魔力,還是腳上踩踏的血路使然,隻見阿迪魯絲毫沒有反抗,開始邁步朝那名一身深棕色打扮的刺客走去。
她會這麼做,當然不是出於自願。話雖如此,卻也不是一路掙紮。最適切的形容,應該是自然——或是必然的一種展現。阿迪魯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走向死亡。
她立於台前。
這座理應不存在的廣場,在它周遭的樹林間逸瀉而出的日光,恍如一塊美麗的薄紗傾注於地。
“脖子伸長。”
阿迪魯將丈夫放下,雙膝跪地,前額放在U字形的台架上。
看到她黝黑健壯的脖子,喬瑟普眯起雙眼,一臉滿意的模樣。
“嘿咻。”
他意外地發出這等不中用的聲音,捧起了那把巨斧。中途還踉蹌了兩、三步,與他剛才撂下的豪語大異,實在難堪至極。隨著踉蹌的腳步,他的身體也不自主地移動,仿佛無力負荷般;隻見他將巨斧劈向地麵,這才穩住了身子。結果,長在一旁的一株直徑五十公分粗的樹木,樹幹有泰半被巨斧剖成兩半。
“啐!我實在太丟臉了。”
他就像喜劇演員般責罵著自己,接著微微沉身,拔出了巨斧。
他走近阿迪魯的步伐,似乎相當沉穩,令人望而生畏。
他長籲了口氣,伴隨著一聲吆喝,巨斧揮落。
不知阿迪魯此時是何心境,她絲毫沒有閃躲之意。或許這正是這名不太可靠的劊子手過人的獨門魔技。
他高高地揚起這把巨斧,使足全力劈砍而下。
緊接著下一個瞬間,一根細長的白木樁從某處激射而至,貫穿他的右臂。
“哇~~”
他發出一聲誇張的慘叫,搖晃欲倒,那把堪稱其存在價值的巨斧從手中脫落。
他一把握住木樁猛力拔出。
“是、是誰?!”
他環顧四方。不需花太多時間,答案便已揭曉,當血色的斬首之路消失於叢林間時,眼前出現一名俊美無倫的黑衣人影。
“很痛耶,媽的,都流血了。我跟你有仇嗎?”
他的叫囂聲嘎然而止。因為他發現敵人的美貌。從林間透射而下的金光,照耀著此人的臉龐,此等美貌人間難尋。
“你……你是誰?”
“D。”
連陽光也為之凍結的冷冽音聲。
“你……你想插手是嗎?”
“沒有。”
“沒有?有人這樣的嗎?你看,我都流血了呢。”
他挺出肩膀。
“你以為一句沒有,就什麼事也沒了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快從實招來!否則我跟你沒完!”
D的身軀如陽光般搖曳晃動。他邁步向喬瑟普走去。林間的陽光送出他的腳步。
“別、別過來!”
喬瑟普驚聲尖叫。他舉起巨斧,企圖恫嚇D,但是雙腳撐不住重量,步履蹣跚。
“不可大意。”
D的左腰一帶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他是那名從宇宙星球返回的貴族手下的尖兵,不可能這麼沒用。如果真是如此,因為這種家夥而不得安眠,實在讓人滿肚子火。”
“你有肚子嗎?”
D以不帶情感起伏的聲音反問。沙啞聲默然無語。
“喝啊~!”
一旁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喝,伴隨著一把劈落的巨斧。雖然此人的架勢亂無章法,但他看準要害一斧劈來,倘若被擊中,就算是D也會身首異處。隻見D的右手電光一閃,握住喬瑟普的手腕輕輕一扭,這名劊子手旋即整個人騰空,一頭栽在三公尺遠的草地上。
他口裏不斷呻吟,登時安分不少。
“嗬,真受不了這個家夥。他那三腳貓的身手,堪稱一絕啊。要小心,當中必定有什麼玄機。此人想要你的性命。把他收拾掉。”
D沉默不語。他朝頭部夾在台架上的阿迪魯身旁走去,左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阿迪魯猛然彈起身,慌張地環顧四周。
“D?!你怎麼會在這裏?”
“被人吵醒。”
“你一直在這座森林裏?”
阿迪魯茫然低語道。
“在這座廣場外。這是他一手創造的虛幻空間。”
“果然沒錯。難怪我總覺得很陌生。”
語歇,阿迪魯接著說道。
“該不會是我吵醒你的吧?”
“是在車站旁。”
聽完D的回答後隔了一會兒,阿迪魯為之愕然。
我殺夫的事,這名俊美的年輕人該不會全盤目睹了吧?
然而,阿迪魯無暇確認。
因為D猛然一把抓住她的肩頭,將她推向左方。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銀光從她鼻尖掠過。
偷偷接近他們兩人,再度展開攻擊的喬瑟普,又被俐落地閃過,而他也再次一頭栽進地麵,跌了個狗吃屎。昏厥達數秒之久。
他似乎鬥誌旺盛。
“媽的、該死”髒話直出有如連珠炮,他想拔起斧頭,但卻無能為力,隻能倚著握把喘氣如牛。
此時的D已不再手按刀柄。
就算演戲,也沒辦法看出D的破綻而將他打倒。
D無視於喬瑟普的存在,朝阿迪魯倒在地上的丈夫望了一眼。
阿迪魯雙目緊閉。
這時,一陣猶如呻吟般的聲音,再度改變阿迪魯的命運。
喬瑟普試著展開第三次攻擊。他巨斧一揮,朝離D一公尺遠的空中劃下。
沒想到D的背後,從右肩到左腰上方被劃出一道傷口,鮮血狂湧。
D一聲不哼地向後躍開,在著地的同時,腳下一個踉蹌。血如泉湧地灑向地麵。
縱使D再有過人之能,但麵對這不瞄準對手卻可傷人的攻擊,勢必也無力招架。更何況是在兩度接下對手正式的攻擊後,確定對方是個三腳貓的情況下。
“怎樣,這下知道我的實力了吧?”
喬瑟普也同樣重心不穩,緊抓著那把插在地上的巨斧。
“每次瞄準敵人下手,總會失敗,但若是砍向別的地方,反而能砍中。小看我就是會有這種下場。”
雖然隻是在虛張聲勢,但他雙腳虛浮、滿頭大汗、語調激動。像這種雖勝猶敗的模樣,委實罕見。
聲音嘎然而止。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眼瞳中烙印著D巍然而立的身影。
看到D絲毫不受傷勢的影像,喬瑟普轉頭就跑。他奔向離自己最近的樹叢中,速度與先前判若兩人。但他那一把抓住巨斧和台架的模樣,還是很像他的風格。他一麵跳,一麵甩著左手。一塊灰色的物體掉落草叢中。
當一道光芒射向喬瑟普背後時,那個物體倏然彈跳而起。
D的白木針硬生生被那個拳頭大小的東西用嘴巴給擋下。
猶如小洞般的眼窩、仿如絲線般緊貼在幹涸皮膚上的黑發——這是風幹變硬的人類頭顱。
想必是喬瑟普對自己親手斬下的頭顱施加魔技所製成。
人頭將它在空中銜住的白木針吐向一旁,朝D疾飛而至。
D的第二根白木針再度脫手。
幹癟的頭顱含住白木針。但針頭仍繼續刺入,從後腦穿出。
頭顱的飛行軌道登時大亂,朝D腳下墜落。墜落之後,它的牙齒仍頻頻哢嚓作響,想一口咬住D的雙腳,但旋即再也無法動彈。
“操控自己親手斬斷的首級是吧。被操控的人真是可憐啊。那個三腳貓——不是簡單人物喔。”
從D的左手腕一帶傳出的奇怪聲音,令阿迪魯回過神來。就這名早已習慣邊境各種陸離光怪的女人來說,適才那場惡鬥仿如一場惡夢。
這名黑衣青年背後滴落的鮮血,告知這一切都是現實。還有躺在她腳下的丈夫屍體。阿迪魯勢必得對此事做個了結。
“D,我……”
一股灼熱的劇痛,從她背後直貫前胸。
阿迪魯正欲轉頭,但身子就此倒落,D伸手接住了她,她看到丈夫撐起上身,擺著射出手中小刀的姿勢。
“他的唯一優點,就是身體強健……”
阿迪魯轉頭麵向D。光是這個動作,便已用盡她所有力量。她還有未完成的心願。她得守護馬休和蘇。要幫助他們擺脫那荒謬的命運,親眼看馬休娶妻,讓蘇嫁個如意郎君,在心願達成之前,她絕不能死。
“D……”
“別說話。”
“請你帶我到我丈夫那裏。”
來到已經倒地的丈夫身邊後,阿迪魯請D將她放在丈夫身邊。
放下後,阿迪魯從丈夫口袋裏取出那隻裝有金幣的袋子。
阿迪魯握住D的手,將他拉了過來。把這隻袋子塞向D的胸口。這是丈夫從死者身上偷來的錢。盡管如此,阿迪魯還是得仰賴這筆錢不可。
“請用這筆錢……保護我的孩子們……我已經……沒希望了。……幫馬休娶個……紅頭發的新娘……那孩子……做事勤奮……將來的太太……懶惰一點也無妨……隻要個性開朗……性情溫柔……就行了……還有蘇……”
D默默傾聽。他凝望這名即將走完人生終點的母親,眼神依舊冷峻。
“……那孩子……”
阿迪魯的手從D的手臂中滑落。
D抱著她的身體問道:“蘇要選擇什麼樣的丈夫?”
一行熱淚從阿迪魯的眼中滑落。
“那孩子……”
這名母親全身的力量盡散。
在客棧前等候母親前來時,治安官事務所那一帶突然一陣嘩然,開始聚滿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