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殺戮平原
飛船降落在位於城館北邊的機場後,拉袞一邊忙碌活動著光禿頭顱裏的大腦,一邊往寢室走去。
要擠出村莊與保安隊的損害狀況、補償、重建計劃還有相關費用——必須考量的事堆積如山;然而其實還有另一個麻煩在等著他,而且是個超級大麻煩。
在隻能用〔奢華〕形容的寢室內,有著一張圓形大床。這寶物若是讓如今多半使用稻草當床的農民看到,足以掀起一場暴動。
當拉袞帶著頭疼表情走向那裏之際,有個人影“颼!”地從床中央站起。
“嚇了一跳是嗎?雖然長得高大,終究也隻是是人類呢。”陰沉聲音朝愕然呆立的拉袞飄了過來。
事後,到了隔天他才知道,即使是貴族的怪力也拿它沒轍的鐵窗柵欄,已經融化毀壞了。
“你……有何貴幹?”拉袞呆滯地向前走了一步問話。
聽到這問題,白色人影答道:“我是來問你一件事。”
身著紫藍長袍的身影,連小船也不用,直接走過充滿清水的空間。
他的左肘以下,已在不久前裝上了電子義手代替。
當福藍多停下腳步的同時,耳畔宛若衣裳摩擦似的響起女子的聲音。
“那手臂和額頭的傷——是那位像黑暗一樣美麗的大人的成果?”
福藍多不禁用手按住深深留在額上的砍傷。姑且不論這個傷口,明明手臂部位的傷應該看不出來,可是聲音的主人卻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而且,額頭上的傷——隻要有了他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比這嚴重十倍的傷,也老早該痊愈,但它卻無法愈合。
“你知道他?你和那家夥碰麵是——算了,無妨,反正也無關緊要。我來這裏隻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巴龍已經被滅亡了呢。”
所有的活動跡象,從一望無際的水麵消失無蹤。盡管原本就不像有在活動的樣子,但如今出現的,乃是用〔確切的死亡〕來形容也不為過的寂靜。因此,接下來的話顯得很大聲:“你——親自對兒子下手?”
“還會有其他人嗎?我福藍多.博拉珠一手撫養的不肖子,還會有其他的人能輕易殺死嗎?現在,那家夥已經是河魚的食物了。”
清水吸入福藍多的話語。
“那孩子在水裏?”
“恩。”
“既然如此,今晚也好、明晚也好,請永遠都不要疏忽懈怠。滅亡不在水中。”
“——什麼?”
“你把自己的妻子封在水中,封在對貴族來說,比地獄還痛苦、冰冷的世界裏。流過這領土的小河、遼闊廣大的湖泊,不,甚至是停留樹葉上的一滴雨水,都充滿著我的心情。”
說話的語調絕無怨恨,但也正因此令人毛骨悚然。
福藍多嗤之以鼻。
“你是在說你的怨恨會拯救那家夥是嗎?——那也無妨,不管他複活幾次,隻要一來到我這裏,我就會收拾他。另外,我來這要跟你說的並不是那種小事,之後我要移往〔山城〕。”
“——這是為何?”聲音問道。水麵已恢複靜謐。
福藍多指了額上傷口。
“你隻要留在地獄裏就好,但我必須繼續留在這世上。這陣子淨是些煩人事,造成這傷的男人——應該還會再來,要迎戰他,必須要有適合的場所。”
“就算你這麼說,但該處乃是〔山之民〕的棲身地。不可如此,絕對不可如此!若帶給他們敵人,死亡與破壞將波及無辜。”
“正因如此,對現在的我而言那裏是不可或缺的場所,不,對那獵人而言應該也是啊。那家夥——繼承了那位大人的血統哪。”
“……”
“那眉毛、那力量、那氣魄——真是個俊美偉男子呀。雖然曾一度擊退他,但那也不是因為我勝過了他。他是來救走被抓到的女孩,救到人後邊離開了。告訴你,就連那個葛烈德都因他一敗塗地了。”
“……”
這無言的回答,並不是因為她心中愉悅,而是由於對福藍多言語中所含的戰栗與驚訝感同身受。
“這樣你應該了解了吧,了解遷都的理由。要迎戰那位大人的血脈,非得去那座城不可。但即使如此,我心底深處仍在畏懼,並非畏懼那名獵人,而是那家夥體內流動的血液。況且,格拉哈治村也有不穩的跡象,協助獵人的勢力——可能是拉袞。”
“……怎麼可能。”
“哼哼哼……對方可是低賤的人類,就算做出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我也已經命令葛裏歐祿采取行動,而且我也做了處置。不過,雖然葛裏歐祿這家夥最近也怪怪的,但不久後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夫人啊——你就留在這吧。”
沉默降臨,過了一會——“這樣很好。”女子的聲音說了。
待在山城裏的〔山之民〕究竟是什麼?女子聲音裏居然有了安心的語氣。
翌日早晨,D與梅在拉袞的帶領下前往位於地下的隔離室。
“隔離室聽起來雖然好聽,可是其實是用來關俘虜的敵人的監獄。”拉袞笑著。“不過,它是在地下三百公尺,用三公尺厚的混凝土作成,不管貴族的號召有多強,也沒辦法輕易跑出來;當然,對方要進來也很難。有你在話,就又更安全了。”
穿過包圍四麵八方的特殊混凝土壁,那無限大的質量讓人肌膚生寒,三人的眼睛從立於眼前鐵門上的監視窗口望去,看到了躺在寬敞大床上的妲琪。
“雖然是匆匆忙忙做出來的,但因為妲琪要住進去,所以也有注意到盡量弄得舒服點。可是,不管保護得多好,隻要吸血的貴族沒收拾掉就沒有意義。那家夥就是D——你的工作了。”
拉袞偷偷看著美麗獵人的側臉,但從那凝視沉睡的妲琪的俊美容貌上,看不出絲毫情感,反而讓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此時——“接下來我要出門。”
聽到D的話,拉袞好不容易回過神。
“你要出去?”
這是毫無意義的問題。D沒有回答,靜靜離開門扉,他背上的刀是從拉袞那買來的。
“啊,妲琪姐姐!”梅指著監視室。少女一直坐在D的肩上。
從床上醒來的妲琪沒花多久,就注意到了這群人,她把臉貼近窗口。
“大家都平安呢。梅,你也沒事呢。”
“對呀,妲琪姐姐也馬上久會好起來的啦。D先生會幫我幹掉那家夥的。”
“是呀,麻煩你了。我就在那之前做個隱士吧。”
“恩恩,沒錯。”
梅想把手從窗口伸進去,卻沒能碰到窗口,因為D退後了。
畢竟妲琪是〔犧牲者〕。
“梅,就是這樣呢——你要注意。”妲琪淒婉一笑。
“下次打開這扇門時,你就已經變成原來的你了,我保證!我會負責打開門鎖的。”
不知道眾人是如何看待梅的話?D跟拉袞同時轉身離去。
讓在後方監控的拉袞部下處理收尾後,三人正要搭乘電梯,梅咬著嘴唇說:“妲琪——要是能趕快恢複正常就好了呀。”
“真是的!”回應的人是拉袞。“那全得靠這位帥哥了,期待你的奮戰喔。”雖然這話的內容也可理解成揶揄,但這其實是穩重性質的發言,因為他不認為D是聽得懂挖苦的人。
“那就沒問題了啦。”梅用充滿信賴的延伸仰望青年。在乘坐電梯時她已從D的肩上下來。
“可是我有搞不懂的地方。”這次梅的目光充滿了疑惑,望向拉袞。
“哦,是什麼?”
“你想要讓我跟奇怪的男人上床對吧?後來D救了我,可是D去城堡救出妲琪的時候,保護我的那些人是你請的對吧?而且,你還把妲琪跟我藏在這兒。雖然我想你已經不會再拿我們做人口買賣了,但為什麼你突然變成我們這一邊的了?”
有〔正中要害〕這種形容,而梅說的話正是如此。
拉袞那猶如石刻海僧人(YMIBOYZY,海僧人為一種日本海中妖物,外型是一禿頭巨人,據說會引發船難。)的臉龐,閃過宛如波紋的表情後,太陽穴上浮現青筋。他沒料想到竟會被十歲小女孩這樣質問。
他的細小眼睛散放異樣壓力望梅瞪去。梅用天真的凝視,迎上這能讓除了貴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僵住的一瞪。
拉袞微微一笑。
“恩,有各種原因哪。”
“就請你說出那個各種原因吧。”梅主張道。“你想讓我跟怪男人上床耶,請負起責任,我想要好好聽一聽你的說法。”
有個沙啞聲音說道:“應該的哪。”
拉袞訝異地望著D左手一帶,隨即又把視線轉回梅。
“好一位氣勢十足的小小姐呢!那方麵的事你就去問帥哥吧;我能做的,就隻有瞞著福藍多卿把你們保護在〔公館〕裏而已,光是這樣就已經要賭上性命了。”
“等一下,為什麼你不自己說?”
當梅再度追問之際,電梯停了下來,顯示樓層的號誌燈說明並非地上。
“抱歉,你要從地下通道出去,要是你在這的事被知道了,就真的麻煩了。一直直走就是出口,你拜托的裝備已經準備在外麵了。”
和D分手,讓梅回到城館裏的一間房間後,拉袞走入了值勤室。
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的眼睛像野獸似的發出光芒。
因為那熔蠟而成的封信徽章,乃是博拉珠的家徽。
拆開信,讀了內容的拉袞臉色便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