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無言地朝著毀壞的大門離去。
“你……你要到哪裏去?”
“醫院附近有間風車小屋。”
隻丟下這句話,黑色身影便步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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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沉的時候,踩著枯葉的腳步聲在森林中移動著。
那時蘭。
這幾天落葉似乎特別多,每走幾公尺的路,就非得用手將沾在頭發上的落葉拔下來不可。
幾天以來,惡性感冒來勢洶洶,由於老師們都病倒了,學校不得不停止上課,所以即使孩子們在外麵遊蕩,也不會被父母斥責,但若是想去找吸血鬼獵人,絕對不會獲得允許!
蘭所走的路途是一場小小的冒險。
表麵上,是為了要詳細地告訴D,自己所做的夢和關於思薇的事,以及解開圍繞在D身旁的謎團。一邊這麼想著,內心深處也湧起一陣熱血沸騰,大概是因為想起了那名年輕狩獵者隻能用“秀麗”來形容的美貌。
蘭是村莊裏第一個夢見D的,比街上的那些人還要早三天。而且,打從第一眼看到他,那孤傲的外表,猶如細致的工筆畫一般深刻在她心中。
隻因為男人俊美的外表怦然心動。但,有誰會笑她的癡傻呢?畢竟,蘭已經十八歲了。
在夕陽西沉的金黃色光芒中,風車小屋忽然出現在眼前。
四片大型俄扇葉,十字形的影子黑幽幽地落在地麵上。
踏著還留著綠意的草皮,蘭前往建在小屋左側的住宅區。已坍塌的屋頂,扇葉下方生鏽的旋轉軸,隻消吹口氣牆壁就會剝落似的——早在十年前別棄置的這座小屋荒廢的情況很嚴重。即使是這樣,從前它應該是這附近發電能力最強的一座風車,是村莊裏電力的主要來源。風車小屋沒有淪為妖獸們棲息的巢穴,可說是相當幸運。
住宅區的大門敞開著。
立刻聞到一般刺鼻的黴臭味,蘭用單手捂住口鼻。從玄關有一條筆直的通道,左右兩側是寢室,據說平時這裏有八個人輪流看守著。
無論哪一邊都不見D的蹤影。
穿過連接住宅區和風車小屋圓錐形的通道,蘭終於進入昏暗的小屋之中。
迎麵而來的是巨大的圓錐形空間。
從小屋的地麵到屋頂高度大約十五公尺,一共分為三層。一樓是動力設備,但能用的已經被運到五公裏以外的核融合發電廠去,隻留下幾個布滿紅鏽的裝置類,而那個發電廠如今也停止運作了。
盡管如此,將風車旋轉產生的動力傳至能源變換裝置的巨大旋轉軸以及滾輪,仍有著說不出的壓迫感,光憑想象就覺得不寒而栗。
從破裂的玻璃窗射入的光線,也開始轉為陰沉的藍色。
沿著天花板布滿四處的電纜,如葛藤一般地垂掛下來,向前走了幾步尋找著D途中,蘭的肩膀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條電纜,一瞬間,心髒停止跳動。
如果發電機正常運作,不僅會被電死,還會化為焦炭。
蘭慢慢地喘口氣,往外頭走出去。
走到一半時右腳踩穿了地板,使得腳踝的部分陷下去,不禁發出一聲慘叫!
“真是夠了!”
她低聲咒罵,拔起腳的同時,前方的光輪被一個黑色物體穿過。
哪裏正是通往環繞著小屋回廊的出入口。
“——D?!”蘭下意識地叫出了D的名字。
她的聲音,哀求的語氣裏夾雜著疑惑,那黑影一閃即逝,瞬間消失在回廊尾端。
不安的情緒包圍她。
搞不好,是克萊門茲那幫人?
蘭不顧一切地狂奔。急促的腳步,使地板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響,同時揚起灰塵使得周圍朦朧一片,眼前的情景如同夢境般模糊。
蘭衝出了回廊。
既看不到黑影,也聽不到腳步聲,一切都消失無蹤。
跑到樓梯口,蘭一口氣衝上嘎吱作響的木梯。
奔向第二層樓,那人就在入口處。
衝進去之後——蘭突然止步。
在幽藍的正中央,黑衣的身影佇立著。
——D!
嘴裏叫著,聲音卻出不來。
從他體內自然散發出的森然鬼氣,蘭也感覺到了。
似乎D正處於備戰狀態。
第二層樓正是風車的調節樓層。
在貫穿天花板和地板相通的旋轉軸上,有數十根大小不等的動力杆和齒輪相銜接,為了要分散旋轉軸因過度運轉所產生的能源。
從徑直三公分的大型齒輪,到二十公分左右的小齒輪約有數百個。為了不妨礙人們的活動,它們全在離地麵三公尺的高處以活動杆串連。整個像是無秩序般縱橫交錯地彼此咬合,當它在運作的時候會產生何等光怪陸離的景象呢?往往令觀者產生龐大的壓迫感。
即使現場的氣氛令蘭感到無比寒冷,眼睛仍凝視著D和周圍的昏暗處。
卻什麼也沒有。
隻有古老的寄物櫃與工具箱並排在D的身後。
視線突然變得模糊,眼睛感到尖銳的刺痛。
那時汗珠流入眼睛的緣故。
蘭反射性地閉上眼睛,直覺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麼堅硬如刀刻般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在夢境中睜開的雙眼,蘭朦朦朧朧地瞥見動力杆和齒輪群正在轉動。
然而,是怎樣辦到的?
早在十年前風車已牢牢被固定住。當記憶閃過的那一瞬間,D的身影動了。
肩上的長劍,頓時伸長了一倍。
正當她以為D已拔劍時,蘭再度因汗水帶來的刺激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隻聽得見聲音。
她心頭為之一震——怎麼會有這種聲音!是齒輪所發出的聲音決不會錯!
即使是無知的少女,也知道旋轉軸正異常地轉動著。
聲音時高時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而且連結在齒輪上的動力杆也顯示出異常狀態,風車巨大的軸依然旋轉著。
若是,蘭的視力正常的話,應該會察覺到那順序根本是顛倒的。
並不是風車在動,而是動力杆和齒輪使巨大的軸旋轉著。
而且,雖然蘭的眼睛看不見,但風車的扇葉一動也不動,僅被夕陽的餘暉所籠罩。
不曉得D是否注意到,所有的運動完全是為了供給某種東西所需的能量。
這時候突然發出金屬合葉彈動的聲音,寄物櫃的門應聲倒在地上。一個黑色人影從它的內側站起來時,D立刻轉向背後,同時也解開蘭身上的咒縛。
蘭拚命地揉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一觸即發的生死對決。
就在她睜開雙眼的那瞬間,她看見D的跳躍,不知該不該說是幸運?
——“啊!”驚訝的叫聲已從她口中泄出。
影子也跟著跳躍。
兩個人影在空中交會,當劍鋒彼此交手,發出悠揚的回聲,瞬間優、有股奇妙的感覺攫住蘭。
D從黑衣人的上方一躍而過,雙腳穩穩著地,站在蘭德麵前。
然而,D也從哪裏跳躍,在空中變換他的位置。
蘭的眼底驚訝地幾乎要噴出火焰似的。
對麵的人影——不也是D嗎?
難不成鬧雙胞?!
而且,如今在空中所見到的兩人,都是右手握長劍,左手護在胸前的姿態!像是單一影響被瓜分為二!
從蘭的眼中望去,在兩個吸血鬼獵人之間,似乎擺著一麵巨大的鏡子。
想當然爾,連蹬地的動作也是在同一時間完成!
兩個D的動作都是對稱的——從右肩上方朝著對手的左頸部斬下,一閃,劍鋒橫向一掃迸出藍色火花。
很顯然這次劍鋒並沒有交手,兩個D再度改變位置,雙腳著地。
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蘭的眼簾。即使知道他是本尊,兩人也未免太相似了,在一旁的她看得目瞪口呆。
虛與實的影子正在纏鬥之際,是不允許有人類的聲音出現。
倘若,任何一方都是D的話,本尊該如何對付幻影呢?透過看不見的鏡子,閃閃發亮的劍身,絕對可以將雙方的骨頭應聲砍斷。
隻要這邊的D腳步向前跨一步,另一邊的D也亦步亦趨模仿他的動作。或許是無心,總覺得那張臉似乎帶著殘忍的笑容。
下一瞬間,那張臉又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D保持著架勢不動,直接轉向後方。
敵人一動也不動。虛實之間連係的那條線,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截斷了。
D麵對僵直了背的另一個D。
“喂!怎麼啦?不想借助另一個你的力量嗎?”
說話者吐出嘲弄似的語氣。
這聲音就好像從D的左手前端流泄出來似的,在蘭茫然地睜開雙眼的瞬間,D身後的那個D,一聲不響地往地上一蹬。
“唰!”如波濤洶湧地砍出一劍。
麵對這一擊,D並沒有閃躲,黑暗在攻擊者的眼前張開了翅膀。
那時D的黑色大衣。
原以為會砍斷骨頭的致命一擊,居然隻割裂大衣的下擺!因動搖與絕望而無法站穩的上半身,被由下而上挑起的劍身深深地刺穿。
D一個勁地往後退,避開向上噴出血霧倒臥在地上自己的分身。
就算那是自己的影子,這年輕人也絲毫沒有任何感慨。
D迅速地收起劍,轉身麵向蘭的臉,始終沒有表情。
“……D,這是……”
麵對總算隻說了這些的蘭,D開口道:
“你來這裏做什麼?”
僅以冰冷的語氣回應她。他的眼睛盯著頭上的動力杆,所有的動作都挺下來了。
“想告訴你……有關夢中的事。因為在酒店隻說了一半……”
蘭的聲音就像喉嚨裏打了結似的。雖說她是邊境的少女,但親眼見到人死在自己麵前,這樣的經驗還是第一次。
“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快回去吧!”
如此冷淡的語氣,蘭的心中終於爆發出與常人無異的情感憤怒!
“太過分了!我特地來這裏卻……”
這句話是衝著D說的。說到這裏,她再也講不出任何話。對這名獵人來說,自己究竟算什麼呢?——雖然她心裏明白得很,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夜晚畢竟不是屬於人類。”
D平靜地說著。幾秒鍾前的戰鬥恍如夢境一般。
“這村落很安全。雖然,再也不能這麼說,但真的令人很安心。自從最後的貴族消失迄今已有一百年,除了思薇之外,沒有任何夜裏的犧牲者出現。”
“或許今晚出現也說不定。”
蘭緊抿著嘴,眼睛一陣灼熱,並不是汗水的緣故。
“我回去了。”
原本打算冷靜地告訴他,卻一點自信也沒有。怒氣使她的聲音顫抖著。她心想,若是能背對著他走出去就沒事了。她比街上的人們多做了兩天的夢,這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對這年輕人來說這些夢不具有任何意義嗎?
蘭仰著臉,如同瞪著他一般。
“讓我告訴你關於酒館裏未說完的話吧!為什麼,我會注意到思薇?——因為我,就躺在她隔壁的病床上。”
一口氣說完,便轉身離去。
步出穿廊,在走下樓梯的途中,眼淚奪眶而出。
她努力地回憶起凱因的事。他是住在相隔幾棟房子的兒時玩伴。
雖然很快浮現出他的臉,但記憶並沒有伴隨任何感情。
外麵是黑暗的國度。
“……?!”
蘭抱著雙肩一直站著。
秋夜裏,透著一股驚人的寒氣。
那是不存在任何記憶之中,凜冽刺骨的凍寒。
如今正等待著她!
不曉得什麼原因,蘭不自覺地仰望著天空。
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如錐尖般銳利耀眼。
風從樹林間吹掠而過。
從孩提時代以來眼前的景色絲毫沒有改變。
再過不久,又到了釀蘋果酒的季節,蘭發呆地想著。
不知不覺間,寒風已遠去。
隻剩下——她孤單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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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敦婆婆的家,位於果園西側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