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看見他用力握住吸血鬼的手。
布而特八世閉上眼睛。
——之後一切表情消失。同時吸血鬼全身抖動,睜開了眼睛。
“怎麼樣?”
吸血鬼以布而特八世的聲音說道。——不僅如此,就連原本一付莊稼漢模樣的臉孔、臉上的表情,都隱約帶上了圓潤感;甚至目光和嘴角邊也明顯有著布而特八世的影子。
這個斤斤計較的矮小男子原來擁有附身的能力。
“嗚——好冷好冷。這家夥的身體裏也好、腦袋裏也好,全都是冰的王國嘛。不過相對的,完全清楚他在想的事了呢。——因為這家夥呢,而被變成吸血鬼的人——哎呀、沒有。他在那工廠前突然覺得一陣寒冷,然後就暈倒了,好像就隻有這樣了。還真是個天才。”
“疾病有傳染嗎?”
對D的問題,他說:“不曉得。知道的是他想吸一大堆血。隻有這樣。”
布而特八世的聲音忽然含糊不清了。
和善的麵容上鬼氣流閃。他化出惡鬼的形象後跳了起來——這是由於附身者被輕而易舉地反附身之故。雖說僅是擬似吸血鬼,但接受了繼承吸血鬼之血的精神力後,便與吸血鬼同樣強大。
他打算慢慢D——
然後布而特八世突地笑容滿麵。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來想讓你吃一驚的,可是你完全沒被嚇到。真不愧是D呢。要問的隻有這些嗎?”
“還有一個——在那住宅裏究竟研究過什麼?”
“不曉得。”
布而特八世幹脆地說道。
“或許有相關知識也說不定。可是關於那件事環繞著迷霧,沒有答案。”
“……”
“計劃落空了呢。”
D微微點頭。
記憶傳播是存在於吸血鬼與被吸血者間的一種特異現象,吸血鬼的記憶會移入犧牲者腦內。
大多僅止於一小部分,但其中亦會產生擁有和貴族完全相同記憶的犧牲者。
布而特八世便是打算以精神入侵、藉此讀取這名男子的主人的記憶。
D無言地擔起死者。
屍體——布而特八世叫道:“喂、幹什麼!”
“結束了,必須送回墳墓去。要出來的話就快出來。”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王八蛋!”
破口大罵後男子的身體軟了下來。
同時躺在床上的布而特八世身體坐了起來。
“從身體移動到另以個身體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的啦,啊……真不爽——”
D靜靜地走出宿舍。
街道宛如巡視著褐色的原野在不住地前進。
地上的牧羊人和一行行商人羨慕似地對它仰望揮手。
街道對他們不予回應,一味繼續前行。
——隻是,這真的是前進嗎?
朝向閃耀著奇異刺眼色調的太陽,街道一直前進著。
翌日,D造訪了鎮長的記錄上從事對鎖封奈特家作業的二十名男子。
回答千篇一律——搬東西時在那住宅既沒看見也沒聽到奇怪的事物。
那住宅的謎仍舊為迷霧所閉鎖。
當D想拜訪最後一人,也就是哈頓保安官處之際,背後傳來了叫他名字的聲音。是茲魯傑醫師。
D轉身問:“什麼事?”
“狀況一樣。我從那屍體毫無所獲。”
是指昨晚自墓地蘇醒的男子之事。D將布而特八世脫出後的身體運至了醫師處,要求二度診察。
“我想是感染某種病毒所造成的沒錯,然而現在完全找不到頭緒。”
“找不到就麻煩了。”
D隻說了這句話。
領悟到本應接在後麵的話的意義時,茲魯傑醫師用手背擦拭了不知何時冒滲的汗水,是冷汗。
“再會。”
說完,D正欲轉身,醫師對他再度叫道:“請等一下。”
“有什麼事嗎?”
或許是習慣,年輕醫師立刻搔了騷頭。
“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去探病?啊,是指羅麗?奈特的事。她的樣子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打從昨天被奇怪的黑影襲擊以後,樣子就很不一樣。”
“我就算去了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你要是不來才真的不會有任何幫助。”
“那就等到我辦完一件事以後吧。”
如此說後D再度邁開腳步。
穿過幾條小巷後,D來到了保安局。推開被用強化膠帶貼住裂縫的玻璃門,D進入裏麵。巨漢正在裏頭的桌子後方把腳翹在桌子上同數名助手談笑,望見D後立刻板起了臉。
“幹嘛!期限還有兩天就已經要投降了嗎。”
“我有事——”
D淡漠地說著。
“希望能清場。”
可能是遭到了那股冷冽鬼氣所襲,兩名助手急忙站起,保安官有若棒球手套的大手按住了他們。
“好了好了,這兒是保安局,不受外來的家夥指揮,就算是肮髒的吸血鬼獵人也一樣啦。哪都別去,一起聽他說的吧。好了,怎樣?“
最後一句乃是針對D的話。
D點了頭。
“我不介意。隻問你一件事。在封鎖奈特家時有沒有看到什麼?”
“你說的‘什麼’是什麼?”
保安官露齒而笑,牙齒汙黑發黃。
“有沒有奇怪物品?有沒有奇怪的藥或方程式的記錄?或者特殊生物——就是這些。”
保安官“嗯”了一聲。
“全都沒有。”
“那麼,還有一件事,奈特家為何離開鎮上?”
“那種事去問鎮長。”
“是被大家驅逐的?或者——”
“或者什麼?”
“是自願離開的。是哪種?”
“混蛋!你是來找碴的嗎?”
兩名助手擺出架勢,保安官想從特別寬大的椅子中站起來。
腰部才剛抬起數厘米,保安官的動作便僵住了。
D正立於眼前。僅是如此——確實僅是如此而已,但不光是他,就連兩名助手也無法動彈。
由於年輕吸血鬼獵人散放出的鬼氣之故。
“老實告訴我。”
D說了。
“開、開什麼玩笑!”
連凶惡保安官的話聲也在顫抖。
“那麼,就不得已了。”
D舉起左手按上保安官額頭。
——彷若白癡的木然表情在保安官臉上泛散。眼睛覆上半透明薄紗後,保安官嘴角流著口水,同時空虛的眼神停滯在空中。
“那一家人為何離開?”
回答並未馬上出現。顯然在保安官耳中正咀嚼著他的自我意識跟D的話語。結果如何呢?
“因為那一家人……曾經做過……奇怪的實驗……詳細的內容……就連我也……不清楚。”
保安官的話語明顯是被強逼出來的。
不消說,是左手的魔力。
“知道那件事後你什麼也沒做嗎?”
“有想過……要做……可是被鎮長……阻止了。”
“被鎮長?”
D雙目一亮。
“為什麼”
“不曉得……因為命令過……我們……完全……不要管那一家人……連我之前的保安官……好像也是一樣。”
“那自何時開始——”
“大……大約……兩百年……前開始。”
那不正是鎮長所說,有怪異人物搭乘街道之時嗎——
“那個所謂的奇怪實驗,在那之後就一直在進行了嗎?”
“我……不知道……”
“奈特一家是被趕走的,還是自己舍棄了鎮上?”
“是自己……逃走的……”
“逃走?”
“他們要逃的……前一天晚上……鎮長下了命令……我們去鎮長家裏……奈特夫婦在他家……我在那逮捕他們……押入了……拘留所……當然……那女孩也一起……為什麼……要做那種事……鎮長也沒跟我說……隻是告訴我……那是對街道全體的……重大……犯罪行為……而已。”
“原來如此。”
那大約是指奈特家代代進行的實驗。
隻是——向來一直擁護那實驗的鎮長下令捉拿他們的理由又是……
此外,他們想向鎮長傳達些什麼呢?
“奈特夫婦的表情如何?”
“不、不確定……沒有……害怕……夫婦……兩個人……認真地……在想著……什麼……我、我……隻知道……這些。”
“怎麼逃走的?”
“到了……第二天……一看……牆壁……被融化掉了。奈特是化學家……可能事先在哪裏……藏了溶解劑吧……“
“早晚會再見麵的——”
D的手離了開來。
由於漆黑外套的衣擺已在門外遠去的關係,精疲力竭的保安官同兩名助手“砰”的一聲跌入椅中。
茲魯傑醫師正等著D。
“雖然你很忙,但請務必跟我去一趟。”
D頷首。
“之前就約好了。走吧——”
兩人往病院邁開腳步。
D說道:“真是平靜的街道呢。”
“的確如此。應該對保安官和鎮長來說是易於治理的街道吧。不會有不合群的人從外麵進來。
鎮民全都是順從、認真遵守規矩的模範生。即使偶爾會有粗暴的人鬧事,也沒有比保安官更嚴重的啊。“
D的嘴邊浮現淺笑。
“除了你以外是吧。”
茲魯傑醫師僅是微微一笑沒說什麼。接著凝視D,說:“打算在這個鎮停留到何時呢?”
“工作結束的話明天就會離開。”
然後,這名獵人一反常態地問道:“你呢?”
“契約期間是一年。可能會在那之前就下去吧。”
“醫生離開的話會有困擾吧——”
“再去找其他醫生就能解決了。”
“因為無聊嗎——?”
“沒那種事。我也對心理學略知一二。若從那立場來看的話,沒有比這更加值得玩味的地方了。邊境的城鎮在性質上,為了自外敵中保護自己而施行強固的管理體製,這裏就是其中的頂點之一。你認為這個鎮要前往何方?”
“……”
“他們隻是毫無目的從世界盡頭飄往另一個盡頭呢。”
“沒有目的的一事在地上也是一樣。人類也好,貴族也好,或許宇宙萬象也是如此。”
“可是會有進入村子的人、會有離開街道的人。而在這裏不論哪種都沒有呀。你可知為了開發排除近親相奸之不良影響的藥品,浪費了多少能源?要我來說的話,在這鎮中的正常人,就隻有奈特那一家人而已。”
“對他們你知道些什麼嗎?”
“很抱歉,我並不清楚——”
“這或許對你是不合適的場所。你喜歡旅行,對吧?”
年輕醫師點頭。
點得十分用力。漆黑的眼眸閃閃生輝。
“是啊,我邂逅過各式各樣的人。我好像是因喜愛旅行才成為醫生的。不過也沒辦法就這樣扔下邊境不管。大家心裏一麵想著‘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世界啊’,一麵又努力生存著。有可能甚至連殘存的貴族也是一樣……我想成為他們的助力。”
D默默地繼續走著。
但目光中明顯浮映出溫暖的神色。
年輕醫師並為留意到自己話語所引起的奇跡。
“你是半吸血鬼——對吧。已經旅行很久了嗎?”
“比你久一點。”
“我馬上也會和你一樣的。”
醫師用強硬語氣應道。
“我會累積經驗變得和你一樣。不論是騎術或劍術都馬上會學會的。”
麵對幾近挑戰的口吻,D依舊沉默著。
不久後兩人抵達醫院。
護士走在前麵帶路到病房。行走距離僅僅幾米,護士卻差點撞上桌子,手幾乎打到玻璃,還絆到了門檻摔倒了,幸虧被被醫師給抱住。這是由於她隻盯著D看的關係。
羅麗肌膚上薄薄殘留著粉紅色色塊。僅有如此而已。或許是不需要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劑了,那已全部撤得一片不剩。少女身著藍色睡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
等了一會,茲魯傑醫師取來筆記本寫到:“情況怎麼樣?”
然後遞了過去。因為D不發一語。
讀完後羅麗點點頭。難為情地掩起睡衣前襟,拉下袖子。大概是羞於輻射能傷害的痕跡被人看見。
“D先生來看你了。”醫師在筆記本上寫著。
“要趕快好起來才行喲。”
D取過筆,望見筆記本上寫的內容後,茲魯傑醫師眼睛大睜。
“你的雙親為何離開鎮上?”
“請等一下!”
醫師勃然大怒。
“這孩子是還在接受治療的病人呀。不是為了讓你做這種事情才叫你來的。我是希望你幫她打氣。對病人鼓勵比什麼都有效。特別是這年紀的孩子更是如此。”
“我是有問題才來的。”
“這是什麼話。可是我帶你過來的。”
“要鼓勵隨時都可以。可是這件工作十萬火急。”
醫師噤口不語。D繼續說:“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貴族增加了一個同伴。要是他們增加到了一百人,我們就無計可施了。收拾吸血鬼乃是我的工作。但要對街道中的人類如此做,負擔就有些沉重了。”
“這麼過分的——”
醫師歎了口氣。
D再次麵向羅麗,靜靜地等待回答。
昨夜被黑影質問的記憶在羅麗胸中晃蕩,沒有人在意她的事,隻對雙親的實驗費盡心思。
羅麗抬起頭,想發泄出湧至喉間的怒氣。
俊麗的容貌正在眼前,美貌冷漠、飄散鬼氣,但卻仿佛有些哀愁。怒氣自羅麗的胸臆消失了。
為了遮掩右手背的傷痕,左手蓋了上去。羅麗徐徐動筆。
“我不知道。可是,前一天晚上在經過實驗室前麵的時候,聽到爸爸對媽媽說:‘這會改變世界’。那之後兩人馬上一起去了哪裏,當我在睡覺時,保安官就來家裏帶我到拘留所去了。”“要怎麼改變世界呢?”
茲魯傑醫師發話。
D無言地看向後方。
朝著鄰室——朝著手術室的方向——對著被綁於台上的屍體。
醫師變得麵色如土。
“怎麼可能——”
“不知道——請出去。”
“啊?”
“你最好別知道。”
“別開玩笑了!都已經聽到這裏了——話先說在前麵,打倒昨夜的吸血鬼的可是我喲。”
“再會。”
“可是——”
說到一半,醫師閉上了口,忿忿不平地離開病房。
D移動右手。
“除了你的家人以外,最常到實驗室的人是誰?”
略一猶豫,羅麗如此寫道:
“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