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金寡婦”(1 / 1)

《紅樓夢》說的是“金玉良緣”的故事,其中凡是配“金”戴“玉”者,必有深意。

“金”派女子的掌門人自是戴“金”鎖的薛寶釵,餘者如戴“金麒麟”的史湘雲,戴“累金鳳”的賈迎春,“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的王熙鳳及其戴著“金蝦須鐲”的心腹平兒,都是拜“金”一族。

而名字中帶有“金”字的,自然更是名至實歸的“金”派了。

其中第一個就要數寶釵的心腹丫鬟黃金鶯了,再者寶釵的嫂子夏金桂,賈母的丫鬟金鴛鴦,王夫人的丫鬟白金釧,都是典型的“金”女。

這些都罷了,而除卻金鴛鴦外,文中還有一個姓金的人,即“頑童鬧學塾”一回中的金榮,與寶玉、秦鍾鬧氣爭執者。

——這有點令人莫名其妙。金榮,小小一個角色,全書八十回中不過出現這一回,並無第二次出場,何以給了這樣敏感輝煌的一個姓氏呢?《阿Q正傳》問得好:你也配姓金?

轉過來翻到第十回《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答案就豁然揭曉了——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鍾磕了頭,寶玉方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說:“秦鍾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他因仗著寶玉和他好,他就目中無人。他既是這樣,就該行些正經事,人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隻當我們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裏。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

他母親胡氏聽見他咕咕嘟嘟的說,因問道:“你又要爭什麼閑氣?好容易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才向他們西府裏的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裏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況且人家學裏,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裏念書,家裏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鮮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裏念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要找這麼個地方,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於是金榮忍氣吞聲,不多一時他自去睡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他姑娘,原聘給的是賈家玉字輩的嫡派,名喚賈璜。但其族人那裏皆能象寧榮二府的富勢,原不用細說。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的產業,又時常到寧榮二府裏去請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所以鳳姐兒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氣晴明,又值家中無事,遂帶了一個婆子,坐上車,來家裏走走,瞧瞧寡嫂並侄兒。

閑話之間,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裏的那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聽了,一時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鍾小崽子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人都別忒勢利了,況且都作的是什麼有臉的好事!就是寶玉,也犯不上向著他到這個樣。等我去到東府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向秦鍾他姐姐說說,叫他評評這個理。”這金榮的母親聽了這話,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別去,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起來,怎麼在那裏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裏不但不能請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璜大奶奶聽了,說道:“那裏管得許多,你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麵叫老婆子瞧了車,就坐上往寧府裏來。

“璜”通“黃”,乃金之色,故曰“璜大奶奶”,這和金鶯原姓“黃”是同一道理。這璜大奶奶是來“瞧瞧寡嫂並侄兒”的,因此其嫂稱為“金寡婦”。而這位寡嫂在全書中隻出場了這一次,除卻此兩段話之外,再無言語。然而其名字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回目中,為的,無非是要引人注意,強調“金寡婦”三個字罷了。

換言之,“寡婦”二字,便是“金派”女子的命運大走向。未來的薛寶釵,夏金桂,史湘雲,王熙鳳,都將脫不了這個命運。

寶釵的命運在《紅樓十二支曲》中說得明白,乃是“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史湘雲則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而薛蟠注定是要償還孽債,再次入獄的,彼時夏金桂便將獨守空房;至於王熙鳳,“一從二令三人木”,將為賈璉所休,棄婦等同於寡婦,也是個孤獨終老的;而十二釵中的頭牌寡婦李紈雖然身上無金,但判曲中卻有“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的句子,可見也是金派的寡婦。

所謂“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既然“金玉良緣”終究落空,那個伴著寶釵的黃金鶯,也注定是明珠投暗,命運多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