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央一人高的築台,一個湖藍的身影五花大綁立在那木柱之上,黑發顏麵,愈顯臉色蒼白,台下密密麻麻的立了許多人,麵露凶光的瞧著他。
小彌踏上高台朝下麵一拱手:“兄弟們,此人便是殺我幫內兄弟的罪魁禍首。”她話音未落,台下一片叫罵聲,她抬雙手示意肅靜,台下頓時噤聲,她輕咳一聲,麵色愧疚:“說來慚愧,此人卻曾救過我一命,可他今日竟殺我兄弟。”她神情愈加誠摯自責:“就算讓我擔上罵名,也不能讓兄弟們枉死。”她別過頭去也不看,隻立在一側,似是悲憤又似不忍,那話從牙縫裏用力擠出來一般:“這人,隨弟兄們處置吧。”
台下顯然被她這樣一說打亂了陣法,不由交頭接耳,滿園裏嗡嗡之聲,到最後聲音愈來愈大,大抵分殺和不殺兩派,爭得麵紅耳赤,終有一人站出來喝道:“都住口,此人是幫主的救命恩人,沒有幫主就沒有我們,那人自然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況我們怎能讓幫主擔上忘恩負義的罵名!”
眾人被他義正言辭的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聲,小彌定睛一看,果是宋惜之,她一時間真是喜歡極了他剛正不阿的性子。小彌自責接口道:“可兄弟們枉死,總不能一了百了。”
宋惜之凝神一思,建議道:“小的到有個法子。”
她抬眸看他:“說。”
宋惜之道:“既然這位公子是幫主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殺,可是幫裏兄弟也不能白死,就讓幫裏兄弟打他一百鞭,以告慰兄弟們的亡靈,幫主認為如何?”小彌隻是不語,抬眼看了看台下,台下一時隻是默然,許久才逐漸應承,小彌這才淡淡點頭:“便由你來行刑吧。”也不再看,似是不忍,躲回屋裏去了。
院子裏鞭笞聲響徹雲霄,屋內藺暻看書看的安靜,小彌坐在一旁,時不時看看窗外。
藺暻抬眸看她,眉目間似是攏了一團柔和的青暈,讓人頓覺寧靜,他微笑道:“幫主若是擔心,便出去看看吧。”
小彌嘴硬:“我才不擔心他。”藺暻輕笑一聲,將書卷整齊放於桌上,低低的一聲:“許是說出來不合時宜,但是不說便來不及了。”
小彌被他的話吸引過去大半,問道:“怎麼了?”
藺暻笑道:“京都來了信,我明日就該啟程了。”
這樣猝然,她沒有任何準備,隻不敢相信:“這麼快就要分開了。”藺暻道:“怎能說是分開,幫主若是一同去,不就成了。”
她默默垂眸,徑自無聲思忖,門外人聲喧嘩,謝老二吆喝聲聲:“輕點輕點。”隻是那一百鞭子打完了。忙起身去迎,就見擔架上汗淋淋的一個人,湖藍綢緞錦衣上血色層疊相加,看不出一塊完整的皮肉,忙招呼他們抬到內室去,紺碧還有些許意識,望著小彌的方向輕輕一頷首,小彌愣了愣,那樣子倒像是對著她身後,回頭便見藺暻走過來,低聲問道:“傷的嚴重麼?”小彌一時也忘了方才的事,點了點頭:“幸虧他有底子,不然一百鞭子鐵定挨不住。”藺暻亦不再說下去,看了紺碧一眼,遂輕笑:“幫主這般護著這位公子,倒不知如何報答。”紺碧勉力笑著開口:“彌兒事事為我著想,我這身子早就是她的了。”小彌聽他胡說,啐道:“還是打的輕!”聽著那語氣竟是極客氣,小彌鮮少看他對誰這般有禮,不由納悶,藺暻彎眸,卻對她道:“我明早就走。”她知道他想邀她同去,一時難以抉擇,隻好應道:“容我想想。”
紺碧由小彌專門請來的丫鬟代為照料,閑了空便去看看他,向來晚飯都是小彌與藺暻同食,這會已到了掌燈的時辰,羅漢床上安置的矮桌對麵空空如也,八棱紗燈裏投下一片昏黃,倒見寂寥,黑羽見藺暻端坐在矮桌一旁,桌上琳琅佳肴,也不動筷,隻是那樣幹等著,不由出聲勸道:“幫主隻怕是不來了,公子先吃吧。”
藺暻垂目,男子特有的好看睫毛曲卷而優雅,聲音亦是淡淡的:“都收了吧。”黑羽詫異:“公子不吃了麼?”藺暻已經理好長袍下了羅漢床,聲音不急不緩:“沒了胃口。”
靠牆的梳妝台上嵌著半臂長的銅鏡,焦黃明澈裏隱隱一人的眉目,少了些許稚嫩,些許的滄桑似是幽暗生長的嫵媚薔薇在歲月的磨礪下悄悄在眉梢綻放開來,或許,現在的她已經不同,能夠承受住宮裏的血雨腥風,又或許,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和心智和他並肩一起斬掉來路上的荊棘,再或許,她已經能夠為今日做出的決定負責。
明鏡裏一絲晃動的影子倏地閃過,似是牆頭上隨風攀附的藤蔓,她啞然失笑抬起臉來,一顆頭顱從門口探進來,果是謝老二。
她不由笑道:“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呢?”
謝老二就勢坐在了門檻子上:“老大也不吃晚飯,躲到這裏來清閑了。”
她順勢用手肘支著額頭:“有什麼話就說吧。”
謝老二嘿嘿一笑:“聽說藺公子明早就要離開啦。”他觀她神色,嘻嘻笑道:“說實話我也想看看京都現在是什麼樣子了,畢竟也是一直在那裏呆著。”小彌隻是若有所思,他忙擺手:“我這輩子鐵定都跟著老大的,也就是過過嘴癮。”
她唇上含一縷微笑,似有似無的樣子,隻讓人看不真切:“你想回去麼?”
謝老二沉默,許久才咽了口唾沫,含糊道:“想。”
她才笑了:“若想回去就回去吧,告訴藺公子,明早我們帶著菜芽一起走。”謝老二呆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猛的就從地上蹦起來,喜道:“我這就去。”
她笑著囑咐:“叫惜之過來,我有事交代他!”
謝老二邊跑邊回頭:“知道咧!”
第二日晨曦輕淺,她一身女裝出現在藺暻訝異的眸光裏,發上梳成簡單的倭墮髻、一身鵝黃鄒紗的對襟半臂、同色圍裳,襯出裏麵雪白的交領小袖襦,家常的一身,似是深深小院裏行來的哪家美少婦,她厭棄死了青衣,雖然喜歡藺暻穿在身上如煙如霧的景致,在她心裏,卻是不可碰觸的忌諱,似是一點點的刺,卻紮進了心裏,紮的那樣深。
藺暻神色怔了一怔,似是眸光裏開出大片絢爛的煙火,終變成低調的驚豔,頷首笑道:“不錯。”
小彌略有些不自然,扯了扯衣裳,似是不信:“真的麼?”
藺暻不再答她,親自扶她上車,她受到這種禮遇,臉上隻是發熱,謝老二在一旁驚歎:“老大,我現在才發現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她氣得向他舉拳示威,中將那好形象破壞至盡。
不過半日的行程,藺暻在京都有宅子,小彌便再沒有置辦,帶著菜芽和奶媽謝老二心安理得的住了進去,藺暻卻是極忙,每每晨起,他已不再宅子裏,小彌並不打算過問他的私事,獨自戴著風帽去街上溜達,謝老二跟在她身後說些新鮮事。
“老大,聽說皇上要納皇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