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鎖鏈的敘述——評麥城的詩(1 / 3)

感受“聲音”

厭倦了高分貝的情感喧嘩與做作的自我剖白,抒情之聲變得趨於喑啞與碎裂,需要你全神貫注的傾聽與捕捉。換言之,詩的言說調轉了頻率,以期喚醒你麻痹已久的詩性之耳。這裏,個體的成熟與情感的流暢、豐沛似乎是成反比的,它使得詩中之人天然地具有了一層悲劇色彩。“我”永遠無法坦呈自身,愈是追求純粹,愈是謹慎、克製;為了抗拒懷疑和閃避矯情,走向自我變相成了陳述他者的遠征。

——《鎖鏈的敘述》鎖鏈的敘述

——評麥城的詩接觸麥城,還是不久以前的事。從雜誌上陸續讀到他的詩作,感覺上已頗有成熟的跡象。敘述在冷峻的腔調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且一上來就立時進入“角色”。顯然,它已在喧囂、蕪雜的詩壇找準了自己的“聲音”——這對於以操持語言為業的詩人來說實屬幸運——並有意無意地強化、清晰著它,其外在表現便是語言在不安分的表達尋找中趨向統一,紛揚起落,終歸於麥城式的風格凝聚。

從語感的角度而言,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麥城是驚人地早熟的。他幾乎一蹴而就地“特征化”了。最能證明這一點的是那本《麥城詩集》(作家出版社,2000年9月)。詩作按時間排序,從2000年的“當日”直溯往昔的1985年。但如果不留心篇末的時間,你很可能以為這是一部“共時”的著作。沒有甜潤、躁動的“青春期”,亦無左衝右突的語言“變聲”,仿佛是一個丟失了“童年”的人,直愣愣地從天而降,居然說話了!而且,那低沉的調子分明是屬於“中年人”的。在此,天然與積習混同了,詩人一夜長成。很難相信,這中間居然有十年的斷裂。就麥城而言,寫與不寫是一樣的。語言一直潛伏在靈魂的某個部位,醞釀、延續。當他重新開口時,十年不過是一宿的小睡。對於自己的聲音,他很自信;出於某種“審時度勢”的慎重考慮,麥城心甘情願地由著聲音把自己塑造成中年的模樣,進而附於此,給自己一個言說的根基。

讀麥城的詩,最先感覺到的是那種工整的語序。主語搭著謂語,名詞挽著動詞,有板有眼地走著,以此來體認、強化著某種秩序,從視覺和語感上造成一種親和的線性延伸。讓語言結構的次序聽命於想像之火,有時賓語先行,有時動詞先行,使詞語的位置忠實地表達靈魂的移動,這在麥城的前創作階段便被否定掉了。在他那裏,語序是作為一種給定的、無需進行再創作的條件,仿佛畫家的畫框,給出了色彩的邊界,同時又是想像的起點。

刀鋒陳述你的傷口/我用眼淚生活/誰把英雄從傷口裏救出來/誰就會被墓碑傳說。

(《舊情緒》)

導演的手藝/還在虛構我母親的婚姻/我從婚姻裏拿到的幽默傳統/為何還沒有分配給人間。

(《生活在大連的這種經曆》)

上述順手拈來的句子是很能代表麥城的語言風格的。徜徉於這樣的詩句之中,時時能感受到某種類似於架上畫般的幽深、封閉的氣息,亦步亦趨,開合都不大。這裏,某種限製是必要的。“正常”的語序使詩句獲得了“世俗”的外衣,並以此來約束冠冕堂皇的語感以及抒情風格的老調重彈。像徐誌摩那般“輕輕的我走了”,在麥城看來實在是膚淺的花哨。語序上的折騰隻會給人稚嫩、做作之嫌,接受語序恰恰是因為靈感需要鎖鏈的激發。無所束縛是不切實際的,詩人終其一生都在承受著大眾語流的擠壓,承認它而非奪路而走或另辟蹊徑,也許是一種明智、成熟的選擇。也就是說,在詩與生活之間,麥城是以和解的麵目出現的。他以低調、平等的姿態走進了我們的閱讀視野。

統觀麥城的詩,幾乎找不到什麼生僻或豔麗的字眼,平實而本分的詩句凸顯的是一種和盤托出的真實品格。盡管我們隨後將看到這種真實不過是幻影、碎片,但至少在表麵上它與生活取得了脆弱的一致。這裏,很少出現“好像”、“仿佛”之類詞,由此及彼的隱喻容易混淆視聽,是對真實的侮辱。不僅如此,形容詞、副詞幾乎被剔除殆盡,因為它們同樣與品格不容(事實上,隱喻在效果上相當於一個隱蔽的形容詞),所有的修飾都瓜葛著虛偽。甚至在必須出現定語、狀語的地方,常常是用一個抽象名詞取而代之。諸如:

眼淚還沒安在臉上∕她就美學地哭了。

(《一滴鑽石裏的淚,降在了大連》)

門外很現實地站著一個人∕我問找誰∕他說找一個門。

(《本身》)

包紮一下思想的傷口∕可饑餓卻在農業的內心遭到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