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托爾斯泰問高爾基:你做過的夢裏哪一個最可怕?高爾基說了兩個。其中一個是這樣的:在死寂的荒原上,現出一條幾乎辨認不出來的黃色的小路,路從這一邊的地平線延長到那一邊的地平線上去,在這條路上慢慢走著灰色氈子的長靴——是一對空的靴子。
托爾斯泰不相信這是高爾基的夢,他認為這個夢要麼是編造的,要麼就是酒鬼做的夢。
但這確確實實是高爾基的夢。他不是那個被高高捧在文學聖壇上的高爾基,也遠遠沒有人們一貫所期待的領袖氣質,他有著一張愁苦的臉,但他偶爾也會和生活玩玩惡作劇;他以生活為信條,他了解人,但有時在寬容的同時也忘不了刻薄。正如俄羅斯苦難而廣袤的土地,他的夢境依然擺脫不了他的憂慮,對現實、對人民,以及對他自己。
這是1878年春,小高爾基從學校拿回的一張獎狀,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一本福音書、一本帶著硬書皮的克雷洛夫寓言詩,還有一本不帶硬書皮的小書,書名“看不懂”,應該是叫《法達—莫爾加那》。外祖父看到這些獎品高興得不得了,“他說這些東西必須保存起來,他要把書鎖在自己的箱子裏”,可這些東西卻沒有讓臥病在床的外祖母病況有所好轉,她依然疼痛難耐、唉聲歎氣。而家裏早就揭不開鍋了。
小高爾基偷偷地把書拿走了,跑到小鋪子裏賣了55戈比,把錢交給了外祖母。然後他看著自己的獎狀,突然興奮起來;他把日期改動了,在彼什科夫的姓氏上添了個綽號“巴什雷克”,在“品學”後添上了“及淘氣”,把“尼.庫納文諾城郊初級小學”改成了“我們豬玀的庫納文諾城初級小學”。可惜外祖父“沒有打開,所以沒有看見我的惡作劇,就把那張紙珍惜地藏了起來”。這場惡作劇就這樣遺憾地無疾而終。
這是高爾基童年中短暫的溫暖時光。在這之後,高爾基再也沒有這樣獲獎的機會了,因為貧窮,他輟學了。這就要從高爾基的身世講起了。高爾基1868年3月16日生於諾夫戈羅德。他的父親馬克西姆.薩瓦季耶維奇彼什科夫是伏爾加輪船公司作坊的一個細工木匠,母親瓦爾瓦拉.瓦西裏耶芙娜卡希琳娜,是在違背父親卡希林老頭的意願下嫁給父親的。祖父卡希林曾經是個纖夫,後來開了染坊,還一度當上了印染業行會的會長,他曾頑固地阻撓女兒的婚姻,他固執地認為女兒是要和貴族結合的,誰料到最終女兒還是和這個手腳勤快的外省人在一起了。
可是,在高爾基三歲的時候,父親因患霍亂而去世,母親隻好帶著他孤零零地回到了外祖父家。外祖父古怪的脾氣讓小高爾基經常捉摸不透,但外祖母阿庫琳娜.伊凡諾夫娜.卡希琳娜卻是那麼與眾不同,她是小高爾基俄羅斯文學最早的啟蒙者,在她的記憶庫中保存有數量豐富的俄羅斯民歌,還有那些聰明的華西利莎、公羊神父、戰士伊凡……那些千百年來口口相傳至今的故事,於是多年以後,高爾基在自傳體小說《童年》中保留了這份珍貴的記憶,那位雍容端莊的外祖母形象,就來源於此。
小高爾基就這樣一天天長大,當時光機重新回到他塗鴉獎狀的那一天時,他的家庭已經在麵臨著極大的困境:外祖父破產,外祖母臥病在床。高爾基開始了他的學徒生涯。那年秋天,他來到波克羅夫斯基大街上的一家鞋店當“學徒”。
鞋店裏總有做不完的活,讓他忙到“幾乎到了愚鈍的程度”。他常常想:應該跑掉!“然而外麵正是該死的冬天,每到夜裏暴風雪就不住地呼嘯,風在閣樓裏逞威,房架凍得哢哢地響。人往哪跑啊?”
但他最終還是在第二年春天跑了出來,他羞於回到外祖母那兒去,因為他曾答應過她“在沒長大之前要學會忍耐”。於是他來到伏爾加河堤岸上,在裝卸工人身邊混飯吃。此後不久,他上了“善良號”船,在這裏他第一次交上了好運。
輪船上有一位廚子——曾經做過近衛軍中士的米哈伊爾阿基莫維奇.斯穆雷,他有一個裝得滿滿的大皮箱,打開一看,全是皮麵精裝的小書:艾卡爾特斯加烏金、涅克拉索夫、安娜.拉德克麗芙、《現代人》雜誌、《火星》雜誌……對年少的高爾基來說,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圖書館”。從這時起,他的讀書欲就從沒消退過,哪怕後來在古板的繪圖師謝爾蓋耶夫家中,讀書被當做有害的事情而遭到責罵的環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