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池袋、晚上九點接女人,還有尋狗嗎?
車站四周滿是下了班的西裝男,以及裝扮冶豔、現在才要上班的女郎。頂上的天空雖窄,這一帶大廈的照明卻照亮了每個角落,車窗玻璃映照出街上的景色。羅曼史大道的前方,就是足立粱上班的公主咖啡廳。
開放閃爍的危險警示燈,在店門前的馬路停好車,我抬頭仰望店家進駐的大廈。
大大的招牌上,畫有走萌妹路線的大大公主圖。
公主咖啡廳近來很受歡迎,我也在電視上看過特集。
足立栞照約定時間從店裏出來。馬上就看到了我的車。
她輕巧地跨過護欄,從副駕駛座的車窗窺看我。
足立栞,十九歲,A型。五官雖然稚氣,妝卻很濃,看起來就很成熟。穿著豔粉紅色羽絨衣,一邊的頭發編成發辮,繞向脖子另一側,濃密的發量遮住了一邊的胸口。
足立栞一上車,我就聞到柑橘調澄澈的香味。
「啊,辛苦了。」她說。聲調低沉且冷淡。
「嗯。」我也虛應了一聲,發動車子。
……果然,這女人似乎不喜歡找。
基於SCM的效力,我和她都隸屬於同一位主人,但SCM操控不了奴隸的感情。
即使是我們的主人龍櫻的命令,足立栞對我和龍櫻也不會有好感。奴隸之間沒有上下關係。
我們隻是奉龍櫻的命令,身不由己一起行動而已。
但是我們有相同的目的。就是追查善一那男人的下落。
足立栞和中野大樹成為龍櫻的奴隸,是上個月的事。
當時,我又接觸了另外兩名SCM持有者。不對,嚴格來說是一人和一犬。
那個人就是善一。事後調查才知道他姓文京。
至於另外一頭,它名叫廚子王丸,是條狗。
我很訝異會有狗戴著SCM,但我們的主人龍櫻對這條狗很有興趣。
本來我接到的命令是當場吸收善一到我們這邊,結果被逃了。隔天,我就開始追蹤善一和廚子王丸。說是追蹤,其實是利用名字和GPS顯示的光點位置,查出其住處和交友關係等類似偵探的工作。
但是,善一在GPS上的光點時明時滅。看來文京善一好像學會了暫時性拆下SCM,可以躲避被偵測到位置的技巧。
唯獨像是廚子王丸的光點一直都在。而且善一在哪,廚子王丸就在哪。隻要追蹤廚子王丸的光點,應該就能找到文京善一。
我向授理愛如此報告。授理愛是我對龍櫻的窗口。
然後,龍櫻派了幫手給我。就是和廚子王丸還滿親近的女人——足立栞。我得跟她合作,找到笨蛋和廚子王丸。
現在,我們正前往善一的家。
廚子王丸的光點,也在那裏。
「——知道怎麼用GPS了嗎?」
「知道。」說完,足立栞從包包拿出手機。
「先找出善一家附近的位置。」
足立栞很快就說「找到了」。
「情況如何?」
「是有主人的紅色光點,但沒有黃色的奴隸光點。」
也就是說,狗在那裏,但地圖上沒顯示善一的光點。
「……明白了。繼續觀察。」
「請問,紅色光點……也就是廚子王丸,隻有它在的話還是要去善一家對不對?」
「對。把狗帶去見龍櫻,也是目的之一。」
「那要怎麼把狗變成奴隸?」
「……不知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把廚子王丸帶來」。龍櫻並未指示我當場把它吸收為奴隸。
當然,可能的話,我會把它收為奴隸後再帶去。
至於善一,就得成為我的奴隸帶去。對決的方式等等基本事項,龍櫻全權委由我處理。就結果而言,我隻需將戴著SCM的狗、奴隸狀態下的善一扭送去見龍櫻即可。
「那麼,假如廚子王丸成了你的奴隸,龍櫻會如何處置它?」
「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龍櫻在想什麼。
足立栞茫然望著窗外流逝而過的霓虹燈。車內光線很暗,隻有車子行駛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在凝重的氣氛下,我開車載著既不是愛人也不是朋友的女人……
「……你擔心那條狗?」
我試著跟足立栞聊。她的目光仍舊看著窗外,回答我。
「畢竟它算是我的救命恩狗。」
「噗、唔。」……穩住!
不知為何她的話點中了我的笑穴,差點笑出來。我使勁忍住。
足立栞似乎覺得很匪夷所思,朝我看了一眼。她大概以為我想打噴嚏吧。
好險!我可不能在如此莫名其妙的時候笑出來!
這樣的靜默令人難以忍受。緊繃的氣氛活像是在參加葬禮,笑點才會變得特別低。
遇到這樣的氛圍,就要喊出「嘶叭波喲喲——」這類無厘頭辭彙的日子,終於到來了……
「嗬、呼。」糟了。被自己臨時想到的梗逗得差點失笑。
這回,足立栞看我的表情不是似乎,而是相當地匪夷所思。
為了打破沉悶,我打開收音機。雷鬼音樂流瀉而出。
足立栞邊看著窗外,邊隨著音樂節拍微微前後搖擺身體。
「……你喜歡雷鬼?」
「啊,對。我偶爾也會去夜店那種地方,中央先生也喜歡嗎?」
她的臉上出現了笑容。
「不,沒有。」
足立栞嘀咕了幾聲:「喔,是嗎?」又轉頭看窗外。
對話又中斷了。我真是笨蛋!
「中央先生……你為什麼會變成龍櫻的奴隸啊?」
這問題唐突歸唐突,但這次務必得抓住這個話題聊下去!
「……我輸給了授理愛。」
「咦?你輸給了那個酒店小姐?」
「對,說來話長……」
足立栞轉動身體,麵向我。
「我想聽。」
「十年前的夏天,我的青梅竹馬死了。」
「咦?怎麼一回事?」
「我們是因為爸媽的關係才認識,彼此也隻是單純的兒時玩伴。」
——我們沒有交往,我也沒有愛上她。
當時,我從大學中輟,成了俗稱的尼特族。中輟歸中輟,我還是有想做的事。我想當漫畫家。
輟學之後,我的心情豁然開朗,像是踏上了沒有終點的旅程。
起初我還滿樂觀,每天作畫,逢人就說自己有多麼自在逍遙。
但是,沒多久我就過著每天無所事事的日子了。
我也應征過臨時工,可是沒多久又完全不工作了。
我不是在追求夢想,而是逃離了夢想。
然後,我廿二歲那年的夏天,我的青梅竹馬死了。
「你一直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也不會有人稱讚你。」
這是她說的。她是會為了我好,痛罵我的墮落的人。就像個龜毛又羅嗦的母親。因為我媽行動不方便,她常常來隻有男丁的我家,親切地煮飯給我們吃。雖然是個怪人,長得卻很漂亮。
然而,她才廿二歲就香消玉殯了。
想說好一陣子沒看到她,原來她住院了……我都不知道。
死因是胰髒癌。聽說癌細胞最後也轉移到了肺和胃。醫生建議她接受化療,但她拒絕了。我是聼她爸媽說的,她走的時候麵容很安詳。葬禮沒發訃聞,隻通知親戚參加,我連她的遺容都沒見到。
途中,足立栞忽然打岔。
「——於是,你就開始奮發圖強?」
「並沒有。在那之後我又更加墮落。」
我繼續墮落繼續墮落,墮落到又四年過去。
改變我的,既不是青梅竹馬的死,也不是決心。而是時間。
終於開始認真過活的我,先找了份打工的工作。之後轉跑業務、學電腦、活用朋友做菜的好手藝,開始在網路上賣餃子。
我訂出目標,拚死拚活地工作。事業開始上了軌道。
然後在卅一歲的某天。我和朋友去酒店飲酒作樂,在那結識了授理愛。
授理愛的笑臉有我已故青梅竹馬的影子,之後我就常常點授理愛的台。
我和授理愛始終隻是酒店小姐和客人的關係,一個月大概會去店裏見她兩次。
但是有一天,她忽然辭職了。那一陣子她男友忽然提分手,她也找我談過,足見我們之間有一定的信賴關係。
過了一陣子,她才傳了封【授理愛改在另一家店上班了。】這樣的簡訊給我。
外貌猶如生來就是要受人疼愛的外國少女,花大錢保養的頭發和指甲,一雙纖細長腿也仿佛會散發出甜香。那就是授理愛。但是兩個月不見的她瘦了些,感覺也不一樣了。雖然妝容完美無瑕,接發卻幹枯無光澤,披肩也綻了線。當下我還以為她是借錢度日。
然後,許久不見的她跟我說起SCM。
當時她是這麼形容的:「輸了會有電流竄過」,「算是裝在牙齒上的體感遊戲」。
我太大意了。戴上SCM的我和授理愛,就在酒店內展開對決。
「——你們的對決是比什麼?」
「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我那樣回答足立栞,其實是因為太蠢了,我不想說。
對決內容是「猜授理愛內褲的顏色」,
她說「我們來玩遊戲吧」,我一時色欲薰心,才會提議玩那個。
沒有啦,和我當時喝醉了也有關係。想說揭曉答案時,就能當場看到授理愛的小褲褲,輸了也值得。還為自己的提議沾沾自喜、醉心不已。
但是,授理愛什麼也沒穿,也就是沒穿內褲,更讓人沉醉。
回答黑色的我輸了……但是,我看到了美景。
我跳過那一段不談,繼續說下去。
授理愛還有主人。主人名叫龍櫻。她已經完全成了龍櫻的奴隸。
不久,我就見到了龍櫻,正式成了龍櫻的奴隸。
第一次見麵時,那家夥問我:「你有多少存款?」
「八百萬多一點。」我這麼回答,他就歎了口氣,這樣說:
「還剩兩千一百萬啊……」
後來我才聽說,龍櫻就是看上我的財力才想吸收我為奴隸。
「——我說完了。」
或許是累積了太多壓力,難得我會跟別人說自己的事。
足立栞聽完後,說的第一句話是:
「我感覺放心多了。」
「為什麼?」
「原來中央先生也是普通人。啊,對了……」
足立栞像是忽然想到什麼。
「這隻是我的假設,我們把廚子王丸帶到龍櫻那邊去,就是要把它變成奴隸吧?然後,善一也會自動變成龍櫻的奴隸嗎?」
「……對。」
「可是,主人和奴隸要是距離很遠,還會是奴隸嗎?」
「不會。在他遇見新主人的SCM前,都會維持原狀。」
「那麼,隻要他在那段期間拆下SCM……」
「不不,在遇到新主人前,仍會持續受到原主人SCM的效力箝製。」
即使主人換了,奴隸SCM在見到新主人前,隻會認原主人為主人。
「至於新舊主人切換的辨認範圍,同三十公尺的警示範圍……算了,別太在意那些細節,目前先專注吸收善一和狗成為奴隸。」
「知道了……」
霓虹燈光再度照亮足立栞表情不悅的臉龐。臉上化了妝所以不明顯,其實她的臉頰有些紅腫。對了,足立栞曾受到善一施暴。我可以體諒她的心情。
由汽車擋風玻璃看出去的開闊風景,我明白我們來到了善一家附近。
「快到他家了。光點呢?」
足立栞的視線從流逝的景色移回手機畫麵。
「一樣還是隻有紅色。」
「隻有廚子王丸在啊?……先拆掉SCM,拿在手上。」
足立栞別過臉,用手掩住嘴巴取下SCM。
她用手帕包起SCM,放進包包後,匪夷所思地望著我。
「咦?這麼說,中央先生早就拆下SCM了嗎?」
我拍了拍西裝左邊口袋。
「對,見你之前我就拆下了。」
車窗外的民宅吸引了我的目光。沒過多久,就看到了善一住的公寓。
我一麵減速慢行,一麵抬頭看公寓。
「就是那棟公寓二樓的邊間。從這裏看得到窗戶吧?」
足立栞也從副駕駛座旁邊的車窗稍微露出臉,抬頭看馬路旁的公寓。
「房間沒開燈。」
時間還不到晚上十點。對一個成年人來說,這時候就寢太早了。根據我事前的調查,聽說善一最近在籌備應召站。所以才不在家嗎?
我直接駛過公寓,在附近的投幣式停車場停好車,再次回到善一住的公寓前麵站定。從停車場到善一家,徒步約需走上三、四分鍾。
二樓的邊間依然沒有亮燈。
足立栞直接往公寓建地走去。我停下腳步,伸手製止她。從口袋拿出SCM,放進嘴裏戴上。
『咿……』警鈴響了一下。我旋即拆下SCM。
「狗可能在屋裏。」
我低聲對足立栞說,足立栞默默頷首。
我們走上生鏽的樓梯,鏗!鏗!鏗!鐵板的聲音輕快響起。
然後,來到了文京善一的房門口站定。
叩!叩!敲敲房門,沒有回應。
足立栞將耳朵貼在門上。
她的眼睛睜得奇大,滴溜的黑眼珠往門的反方向轉。盡管光線昏暗,仍看得清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嘴唇稍嫌薄了些,看起來卻很柔軟水嫩。
「……有沙沙聲,好像有人在裏頭。」
她看著我的眼睛小聲說道。同時輕輕握住門把,緩緩轉開。樣式不是很華麗,但夜裏閃閃發亮的假指甲很是顯眼。手指真美。
可是,門打不開。大概上鎖了。
足立栞耳朵離開門上,看著我。
「呃……請你稍等一下。」
她走下公寓的樓梯。怎麼了嗎?
然後在鏗!鏗!鏗的聲響中,她很快又上來。
「找到了!」
足立栞的手上有支像是公寓鑰匙的東西。
「喔喔!你在哪拿到的?」
「信箱裏。」
信箱?這倒是,我老家也是將鑰匙藏在玄關附近。
「可是好奇怪。」
「奇怪?怎麼說?」
「這一間信箱上的名牌寫的是『目黑』。」
「目黑……?我們應該沒找錯地方。」
「那就是之前的住戶了。」
「……但願如此。」
足立栞輕輕將鑰匙插進門把,緩慢地轉動。喀嚓!伴隨著清脆好聽的開啟聲,鎖打開了。
她平靜地推開門。雖然事先沒講,可是我自然而然就站到足立栞的前方。門縫越開越大,最後開到足以讓一人進去。我與足立栞目光交會。我以眼神示意「我先進去」,下巴朝門裏努了努,再點點頭。足立栞也對我的暗號頷首。很好。我朝門內踏入一步。
就在此時。足立栞的前額撞到了我的鼻子。
「好痛!」原來她也同時想進到屋裏。
「你在想什麼……!」
雖然講得很小聲,但我的語氣很強勢,足立栞回話的口氣也有點慍怒。
「你不是叫我先走嗎……?」
這種狀況下怎麼可能叫你先走。一般都會由我站在前頭的男人先啊。
「不對。我先進去。識相點。」
足立栞嘟起下唇,眉頭緊蹙,一臉不滿。
那是什麼友情啊,真可愛。該說這女人好強呢,還是太勇敢?
真是,她如果再溫順一點,就是個好女人了。
我重整好心情,由門縫窺看屋內。玄關裏頭很暗。我將門再開大一點,和足立栞一起進去。
玄關很窄,有股人住的臭味。還有動物臭。
就著打開的門照進的微弱光線,我看到足立栞手摸著牆像在找什麼。我抓住她的手。「咦?」
「別開燈。他要是在外麵看到燈光,事情就曝光了。」
我從皮包拿出兩支手電筒,一支拿給足立栞。
「別照到窗外喔。」
足立栞點點頭。之後,我們隨即聽到踩到紙屑喀沙作響的聲音。
足立粱反應比我還快,馬上用手電筒照向房間深處。
「呼、哈。」
伴隨著獨特又急促的呼吸聲,那家夥緩緩接近我們。
「……果真在。」
髒得近乎灰色的毛發。頭差不多到我的腰,站起來的話會到肩膀吧。
……錯不了,是廚子王丸。
它在離我們隻有數步之遙處站定。漆黑中,被光照射到的眼珠正對著我們。
沒有發出低鳴,也沒有恫嚇我們的模樣,眼神純真無邪。
但是,不知道它的想法為何。黑暗中的狗原本就怪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公寓的格局是一房一廳。玄關口進來是約莫五公尺長的筆直走廊,接著就是廚子王丸後方三坪大小的房間。玄關的幅寬連一公尺半都不到。
我右手握緊手電筒。廚子王丸要是撲上來,我就用這支手電筒拍擊它。
站在我斜後方的足立栞忽然蹲了下來、展開雙臂。
「啾、啾。廚子王丸,還記得我嗎?我是給過你炸雛吃的大姐姐呀。」
它又不是鳥。這一招對那家夥不管用啪。狗說來也是猛獸。麵對我們這兩個入侵者,會齜牙裂嘴是一定的。
可是,廚子王丸邊搖尾巴邊朝足立栞的方向靠近。
「呼、哈、」
「哇!你果然記得我。」
廚子王丸聞了聞足立栞手掌的氣味,她也摸了摸狗的頭。
……這條狗是怎麼回事啊。它沒有自尊嗎?
可是,我才朝旁邊移動一步,它頓時有反應,看著我。
待我動也不動,它又朝向足立栞低頭討摸摸。
似乎被摸頭摸得很舒服,鼻子還貼在足立栞的膝上聞聞嗅嗅。
……裝成天真無邪的狗,對我的警戒心仍是沒解除。
它和善一戰鬥時,我就在想,這條狗一定擁有人一樣的靈性。
但是,廚子王丸喜歡足立栞是無庸置疑的。順利的話,就能直接把廚子王丸帶走。
狗就交給足立栞負責,我沒脫鞋直接踩進去,開始打量屋內。
東西是不多,但地上有翻開的漫畫、沒喝完的瓶裝飲料、襯衫和牛仔褲也隨處亂丟。床鋪也沒有整理過的跡象。牆上掛著羽絨衣等冬季上衣。都是特大號的尺寸。也就是俗稱的B係(B-boy)服裝成人版。
……嗯?不對呀。也有不同尺寸的衣服。像是大叔會穿的、樣式土氣的破襯衫、運動夾克,以及綠色的工作服。很明顯是不同的穿衣品味。
這兒有兩名以上的男人同住嗎?怎麼一回事?
信箱上的名牌寫的也是目黑,難道這裏不是善一的家?
我拿起手電筒照向玻璃茶幾。上麵有帳單明細、頭痛藥和杯子,以及一疊傳單。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由厚度推測大概有兩百張以上。
大致看了一下內容,是快遞應召之類的小廣告。就是幫善一經營的應召站宣傳的DM吧。
DM上印有一個女子的照片。沒打馬賽克遮住臉。
……這女人滿漂亮的。眼睛很美。名字是……流紫江?
我不經意看向一旁,足立栞也越過我的肩膀偷看小廣告。然後視線從廣告移到我臉上,四目交會。她雖然麵無表情,眼神卻像是初次看到好色男人的少女。
她移開目光,打量起房間。
……氣氛怎會如此尷尬。
在她輕蔑的眼神下頓時矮了半截的我,將一張傳單放進口袋。
相對的再從皮包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我們該離開了。」
我走向玄關口,足立栞也跟了上來。
「啊,是。廚子王丸,過來。」
廚子王丸看了看玄關的我們,又回頭看了看屋裏。
然後,乖乖地跟上來。好乖好乖,真是乖狗狗。
我將事先備妥的狗繩交給足立栞。
「中央先生,你準備得真周到。」
足立栞伸長了手,想將狗繩勾住項圈,廚子王丸也很順從。
我讓足立栞拉狗繩。看著她和狗從屋裏出來後,找就將門上鎖,鑰匙丟回信箱。OK了。目的之一已經達成。
我和足立栞帶著廚子王丸,循原路回去。
坐進停車場的車後,暫時就可以安心了。
握住狗繩的足立栞看著我。
「請問……你剛才放在善一家的紙是……?」
「啊,我留了我的手機號碼。」
「那是什麼意思?」
「我們要找他不好找。不如讓他來找我們。」
回到家裏,完全沒有被翻箱倒櫃的跡象,卻留有一封寫著陌生手機號碼的侰,想必很毛骨悚然吧。即使如此,他也不是敢向警方報案的家夥。
「你不覺得這麼做很恐怖嗎?」
「……恐怖啊。但真正恐怖的,是這個會逼常人做出平日覺得恐怖的行為的SCM。」
感情雖然無法操挫,但隻要是主人的命令,即使覺得懼怕也會強迫自己做出犯罪行為。
它摧毀了我花三十二年建立起來的自我。這正是SCM可怕之處。
「那要怎麼做才能……」
「別提,以後也是。」
足立栞立刻噤聲。我若不阻止她,恐怕也沒有以後了。
以後的事我也想過好幾次。到底要怎麼做,我們才能重獲自由?
但是,情勢還不到直接跟主人挑明要求「請放我自由」或是為此采取行動。
SCM雖然設定馬虎,模擬兩可的要素也太多,基本上還是一麵倒向主人。奴隸本身若想做出反抗主人的行動,也會被不舒服的感覺和恐懼心壓抑住。到最後連思考如何重獲自由和背叛都做不了。
「……對不起。隻是今天和中央先生相處之後,才發現你也不是什麼壞人,卻被逼著做壞事,不免覺得有點悲哀。」
「公主,我教你一個生存秘訣,聽好了。」
「咦?是,請說。」
「秉持兩個重點,懷疑或疑上加疑。」
「不是懷疑或相信嗎?」
「相信不會有任何好事發生。因為SCM而遇到的人,和好人壞人沒有關係、也無所謂。因為SCM而結識的人沒有善惡之分。因此,你也別相信我。」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死心接受目前的生活。「是……」就此閉嘴的足立栞,深深刺激我內心的罪惡感。她和我從前失去的那家夥太像了。
我真的也不想做這種事。如果可以,我真想獲得解放、平凡過活。
足立栞和我之間,彌漫著一股莫可奈何的傷悲與凝重的氣氛。
唯有快步跟上我們的廚子王丸最老神在在。畢竟這家夥是主人SCM。
……不管是我還是足立栞,都比這頭戴著項圈,被人牽著走的狗還不如。
懷疑或疑上加疑……
其實我最想說的就是:不知道,不要相信我。不要倚靠我。為什麼大家都要問我。我也很想有個人可倚靠啊。我也會怕啊。
可惡……我好想你,櫻。
快到停車場時,廚子王丸忽然停下腳步。耳朵竪起,回頭看來時路。在這之前的乖巧溫順宛如謊言,足立栞再怎麼拉狗繩,它也文風不動。
「廚子王丸,怎麼了?」
我立刻從口袋拿出手機,打開SCM的GPS。
是善一人在附近嗎?如果是,當真不太妙。
畫麵的中心是廚子王丸的紅〇。我和足立栞都沒戴SCM,GPS上偵測不到我們。上頭倒是有另一個光點,與廚子王丸的紅〇近到快重疊。
那個光點的顏色是……
「嘖!不妙!」
我擒過足立栞手上的狗繩用力拉。
「什麼事不妙!?」
「附近有其他的持有者!是紅色!善一應該是奴隸的黃色!」
「咦?呃?真的假的!?啊!」
因為足立栞的這聲叫喊,我看向前方漆黑的道路。
筆直的馬路前方,有兩道人影正朝我們走來。
「吼吼吼~」廚子王丸朝我齜牙咧嘴,激烈地扭動脖子,想掙脫狗繩。
搞什麼,馬力真驚人。我將狗繩雙折纏繞在手上,正要彎起手腕硬拉的瞬間。
「啊!」足立栞大叫。廚子王丸一鼓作氣跑掉了。
「可惡!」趁我卷狗繩時,它鬆脫了。我的手還因此扭到。
躂躂躂躂躂躂!暗夜中,野獸奔跑的聲音特別響亮。
可惡!就是這樣,我才不養狗!
廚子王丸奔向的前方,有兩名男女。
我頓時拉住足立栞,躲進民宅的停車場。
「小廚!?」
我聽見女人的聲音。
……對方認識廚子王丸?
廚子王丸親昵地對著女人又叫又跳,尾巴搖得幾乎都快斷了。
「小廚!你之前到底跑哪去了?為什麼會在這裏?」
那對男女我是第一次看到。兩人都和足立栞差不多是廿來歲。
女人相當漂亮。一頭鮑伯短發,發色是高雅的褐色。長長的睫毛很搶眼,大眼深邃迷人。月夜下,那對眼眸宛如冰晶閃閃生輝。
「啊——呃……英愛,那是你的狗嗎?」
男人是短發。外表健康清爽。拿著打開的手機。剛才的主人紅色光點,就是這兩人之一吧。
「嗯,真令人驚訝。它走失好幾年了。」
人狗睽違多年的……感動重逢?不會吧?
廚子王丸望向我和足立栞所在的方向。
「小廚,那邊有什麼嗎?」
糟了,女人注意到我們了。
「英愛,先回車上再說吧。」
「啊,嗯。」
然後,兩人一狗的氣息漸漸遠去。
不會錯的。那兩人正是派係和我們不同的SCM持有者……大田優牙和荒川英愛。和新宿星矢說的特征也相符。記得有個叫豐島絢香的女人也是那一夥的,現在似乎沒跟他們在一起。
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突發狀況,我隻得自行決定方針。加上我個人也想避免麻煩,才會當機立斷躲起來。
我在圍牆內拿出胸前口袋的煙盒。
……可惡。裏頭連根煙都沒有。
一回到停車場,足立栞難為情地麵向我。
「我們簡直跟小偷沒兩樣……真的就這麼放棄廚子王丸了?」
「……假如你有更好的方法,告訴我啊。」
我說完便打開車鎖。
「……對不起。對了,中央先生,你沒事吧?」
坐進車裏後,足立栞神情擔憂地凝視著我。
「怎麼了?我哪有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