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狀態,是與現代漢語語境下的文化觀念和文化概念息息相關的。
從古代漢語的單音節詞到現代漢語的雙音節詞,其演變過程,恰逢西方文明憑借著殖民主義船堅炮利的強大威力大舉擴張,中國處於近現代社會的門檻上。單線進化論,社會曆史發展階段論,古今之變被置換成中西之變。從1840年鴉片戰爭到1937年七七事變,一個自稱有五千年文明曆史的泱泱大國,由將近一百年連續戰敗的慘痛經驗,激發出向西方學習的極大熱情和衝天幹勁。“以夷製夷”,“師夷長技”,走向世界,全民學外語,洋品牌和進口商品成為時尚品質的象征,洋節日和歐美習慣成為國際潮流的標準。現代漢語雙音節詞的生成,大部分是通過引進日語假名對西方近代科學知識和社會人文的轉譯。支撐古代漢語的知識譜係是東方傳統文化,支撐現代漢語的知識譜係卻是西方近現代文化。這種西方近現代文化,既不是古希臘羅馬的西方文化,也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後現代文化。現代漢語裏的“文化”概念,就是建立在西方近代自然科學知識基礎上,大約相當於牛頓物理學時代的知識譜係和學科分類。
那是一種機械的、直線的、學科分裂的知識狀況。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以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為標誌,西方科學技術發展開始突破並超越牛頓物理學時代的觀念體係。
1922年11月,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1879—1955)應邀赴日本講學,來回兩次途經上海。第一次經過上海時,瑞典駐上海總領事代表瑞典皇家科學院正式通知他榮獲1921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後來,在一次演講報告會上,愛因斯坦回答一位普通聽眾提問時,幽默地解釋什麼是相對論: 如果您和熱戀中的情人在一起,一小時會被當作十分鍾;如果讓您在酷暑的夏日坐在火爐邊,十分鍾會被當作一小時。滿堂喝彩,哄堂大笑中,愛因斯坦顛覆了近代科學關於時間的絕對觀念。
1932年,德國物理學家海森伯(Werner Heisenberg, 1901—1976)因為提出“測不準原理”(the Uncertainty Principle)榮獲諾貝爾物理學獎,並創立量子力學。該理論通俗地說,就是物質是由分子構成的,分子是由原子構成的,原子是由質子、中子和電子構成的……這樣一直分析下去,憑借著科學儀器,一直分析到最後,海森伯發現那種物質最微小的構成因素,在質量上是測不準的,是不可靠的。這從空間上顛覆了近代科學關於質量的絕對觀念。
1957年,兩位華人科學家楊振寧、李政道提出“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恒”原理,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他們顛覆了物質運動規律性的絕對概念。
相對論、測不準、不守恒三大發現,帶領著西方科學理論走向與人文思想相滲透、相交叉、相融合的道路。
我們幾代人接受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中關於物質的概念,源自列寧的論述:“物質是標誌客觀實在的哲學範疇,這種客觀實在是人通過感覺感知的,它不依賴於我們的感覺而存在,為我們的感覺所複寫、攝影、反映。”列寧: 那麼,何謂“範疇”(category)呢?
其實,範疇就是不知道叫什麼東西的東西。
世界是由某種東西構成的,當人類知識還不能夠為之準確命名的時候,應當允許假設。18世紀50年代,中國邁進近代社會之前夕,清代文學家曹雪芹的《紅樓夢》裏,賈寶玉說過一句名言:“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這句昏話裏實際卻包含著一種真理,即,假設世界的本質是水,那麼,女兒是這個世界的正品,而男人則是水中攙雜了沙土,成了次品。所以,他見到女兒感覺清爽,看到男人覺得濁臭,應當是非常正確的生命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