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錯迕,強弱的易勢,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般難以把握。
《新山夜》的主角,好像是那個落寞的政客莫英衝,其實焦點是落在那個著墨無多的叫黛媚的風塵女子身上,她才是“文眼”。這是又一個無奈者。年輕時,她曾經紅遍歌廳酒樓,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但莫英衝不是侯朝宗,黛媚也非李香君,他們不得不在一個平庸的商業社會中浮沉,消磨,一日日老去,卻又難於作出人生歸宿的決定。黛媚人老色衰,仍需賣唱謀生,以至受盡惡聲的奚落,其情可憫,莫先生也是與世俯仰,莫可如何,他們雖能互相理解,但又因種種現實考慮而拖延著,回避著。於是,燈紅酒綠,笙歌不息的新山夜,益發襯托出了他們的遲暮之感,一曲桃花爭春,潛藏著人生如夢的空幻,女人漂泊無根的虛無。黛媚的無奈比之老莫,又不知要沉重多少。在這裏,李憶君所抒發的,還是婦女無法自主其命運的悲哀。
四、曾沛小說有生活密度,正視社會人生
曾沛的小說有生活的密度,有感同身受,體貼入微的藝術感覺。她一派現實主義作風,敢於正視社會人生問題,尤其關注底層勞動者的悲苦命運,傾注著深厚的人道關懷和溫情撫慰。女性意識在她的作品中並不特別強烈,自我意識退隱了,她的創作主張似乎是“惟歌生民病”,讓勞動者、平民、無告者,來作她作品的主人公和客觀對象,但女性作家觀察生活的精確和描寫的細膩委婉卻是去不掉的。她的作品是平實的,貌似不講究技術,質勝於文,有點近乎30年代作家的文風,但自有一種內在的力度和動人的力量。但我又感到,她的描寫有時流於瑣碎,太注重時間過程的交代,提升則不夠。
《考驗》是她早期的作品,過於平直,寫的也是成長的煩惱,卻盡量客觀化,注意外部世界而疏於內心刻畫,沒有親身經曆者決寫不出。鳳儀初涉社會,遇到一個刁鑽、狡詐、蠻橫的上司,處處與她為難,但她沒有退縮,並不是為了那有限的工錢,而是決意迎接人生戰場的考驗。鳳儀有理有節地取勝了,自身也成熟了許多。中篇《行李歲月》是很有分量的作品,有極強的真實性和極大的感染力。車佬有成的一家,當屬馬來社會最底層的平民。有成行車的艱辛和家事的不堪很有典型性。作者一支筆,一麵寫社會,一麵寫家庭,處處潛悲辛。如果說有成以老邁之身掙紮於路途已夠可憐,那麼攤上個懶惰、頹廢、麻木不仁,毫無責任感的兒子,就更其可悲。而事情往往如此,下層社會的遊蕩習氣和自暴自棄,常使不幸者更加不幸,天道就如此不公。作品寫盡了有成在人生中的失望和頹敗,寄托廠作者對貧賤者的深厚同情。最後,不肖子才旺良心發現,給了病殘中的有成一線希望,算是光明的尾巴,但連我都懷疑他能否變好,要是不這麼寫,或許更深刻,作者也許是太不忍心了。曾沛的小說並非隻有生活沒有哲學,其實也有,那是老百姓的質樸的活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