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雙頭蛇(1 / 2)

我好像,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時近時遠,時斷時續,反複在我的腦海裏縈繞。我以為,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記得,但是現在,這個聲音重新盤踞我的腦海,刺入我的心肺,讓我的身體有一種莫名的顫栗。

我這是在哪?

我不停地問自己,感覺身體飄的厲害,隨時有可能跌倒,而四周是一片迷霧。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這一次,聲音傳來的很清晰,我朝著六點鍾的方向,撥開迷霧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我看到一間爬滿青藤的院子,院門半人高的白色柵欄旁,趴著一隻金毛。

我認得它,這隻懶狗叫阿毛,在我六歲那年死於一場大火。它看到我了,也隻是象征性的睜開一隻眼睛看了我三秒鍾,然後又懶懶地閉上眼睛。

我推開柵欄,院子裏種了很多鐵線蘭,紫色白色的小花將這裏點綴的很美,院子中間還搭了一小片木架,木架上掛滿了綠色的葡萄。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坐在藤椅上,懷裏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他仿佛完全沒有在意我的到來,像是搖籃一樣輕搖著懷中酣睡的孩子,那個聲音就是從他的觜裏哼出來的。

蟲兒蟲兒吃什麼,蟲兒蟲兒跳什麼,蟲兒蟲兒叫什麼,低頭看,吾兒已在懷中酣。

禾兒禾兒想什麼,禾兒禾兒笑什麼,禾兒禾兒指什麼,抬頭望,吾父已然入夢來。

簡單的曲調,淳樸的詞句,營造出一份父子共融的幸福天倫,這畫麵太美,我覺得自己的眼眶已經開始濕潤了。那個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具有吸引力,吸引著我我忍不住再往前走,然而,腳下踩到了某根藤蔓,發出了輕微的嗶啵聲,那個男人察覺到了,他慢慢地回過頭來。

濕漉漉的頭發就像是剛從水裏出來一樣,貼在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水滴正沿著發絲往下滴落,慘白浮腫的臉死氣森森的看著我,眼瞳白得沒有一絲黑色。……我隻覺得全身一陣毛骨悚然,雙腳不由自主地又往後退去。

禾兒,你要去哪?爸爸好想你啊……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這個鬼一樣的男人喉嚨裏吐出來,我看到他慢慢咧開觜笑,一隻手朝我伸了過來。那隻手就像是爬山虎一樣瘋狂的生長著……

啊!

我全身一個激靈,睜開眼來,車窗外的天色已經灰白,大片的田地和零星的房屋在迅速倒退著,我大口喘著氣,看著車窗上落下的雨滴,看著自己的臉,大腦一片空白。

身邊座位上的女人,微信提示音似乎就沒有斷過,從我上了車坐下之後,一直到現在。她戴了口罩,有意識地距離我遠一些,還總是用一副嫌惡的表情睇我,發語音信息的時候我聽到她稱呼我為“這個一身酒氣的臭男人”。

我感覺到腦袋有些疼,像是有細小的針刺要從頭腦裏鑽出來,我連連用手拍腦袋,想起來就在七個小時以前,我還在廈門的路邊大排檔喝的嘔吐不止。而現在,我坐在動車上,已經遠在千裏之外。

昨夜喝醉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是表妹李靜打過來的,她的聲音很低,我吼了好幾遍她才不斷地提高音量,說舅舅回來了,但已經死了,溺水死的,你趕快回來吧。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這個舅舅,原來是我的爸爸。

我和這個爸爸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再見過了,而之前的很多年,也都是偶然見一麵,如果不是他間或寄的一些照片和錢回來,我會以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所以,當我聽到他死亡消息的時候,並不是悲傷,震驚,難過,而是——茫然。

哦,我爸爸死了。大概就是這樣子的。

但他竟是我爸爸,我買了車票連夜從廈門趕回來。

時間是早上的八點零六分,車廂裏大多數人已經從昏昏欲睡中醒過來,於是各種人間煙火氣息彌漫開來。我靠著車窗,之前那個夢境還未散去。

小時候,姑媽說,當家裏親人離世的時候,他會用托夢的方式進入一個人的世界裏,算是告別。那麼,剛才那個夢,是那個人和我的告別麼?他,還記得我麼?

“各位乘客,本次列車的終點站南京站即將到達,請帶好隨身物品……”

廣播裏傳來的聲音,再一次將我從茫然的情緒裏拉了出來,我看著雨點斑斑的車窗外,第一次,有一種不想下車的感覺。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在抗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