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我好像有身孕了。”
“可別開這種玩笑!你那相公床上躺兩三年了,傳出去還得了?”
“是真的,最近我總是惡心反胃,月事一直沒來,肚子也有些顯懷...”
略微沉默過後,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傳來,接著是男人倒抽一口冷氣:“還真是...”
有些刺耳的語調讓處在黑暗中的顧懷生出些力氣,他掙紮著睜開雙眼,視線慢慢定格在繡床上方的梁柱上。
炭爐和燭火的光芒照亮了房間,屏風後的兩個人影顯得有些扭曲,顧懷感受著自己的身體,發現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這裏是哪兒?那兩個人是誰?
“要不...流了吧?”
“德濟堂三間鋪麵,我每天都要去盤賬,留了起碼幾個月不見人,那些掌櫃還不造反?”
女子的聲音有些尖銳:“再說要是出事,我怎麼辦?”
男人又沉默了一下:“這些時日我進宋府有些多,你等我回去想想辦法。”
“沒良心的男人,騙老娘上床的時候你怎麼不回去想想辦法?”
“實在不行就說你相公醒過?反正這事兒也傳不了多久...你給你相公下藥的時候,不也沒過多久就熄了風波?”
“呸,那廢物癱也就癱了,老娘要是做了這事,以後怎麼見人?”
好一對狗男女。
沒辦法看清兩人麵目的顧懷有些感歎,自己莫非進了什麼劇場?上來就是這種戲碼,有點勁爆的。
但片刻後他就笑不出來了,蜂擁而至的記憶讓他眼前一黑,整個身子抽搐起來。
另一個人二十餘年的記憶正帶著滔天的怨恨衝擊著他的腦海。
年少中第、家道中落、逃難入贅、老父臨終、癱倒在床...
死命咬著牙關的顧懷終於再也承受不住,手臂恢複了些力氣,扯住床單翻倒在地。
屏風後響起了壓抑的驚呼。
......
披著件厚實青衣的顧懷麵色複雜,重新感受四肢的感覺固然好,丫鬟送上的白粥也很好喝,但剛才得到的記憶信息量實在太大了一些。
對麵的女子麵色更複雜,夾雜著恐懼和小心翼翼,猶豫半晌之後,終於開口詢問:“相公...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就翻下了床,幸虧夫人就在身邊,”顧懷放下調羹,“如今是哪年?”
女子鬆了一口氣:“洪武三十一年...”
顧懷的手頓了頓,臉上不知是失落還是震撼:“還真是躺了三年?”
一屋子的人都沒接話,顯然被眼前這事驚了心神。
宋家自己就是開藥鋪的,幾個掌櫃看了姑爺的病情都直搖頭,怎麼還說下床就下床了?
而且看這臉色,除了蒼白了一些,還和當年入贅時候一樣年輕俊俏。
“臥床三年都沒生褥瘡,夫人有心了。”
女子的臉色有些尷尬,視線轉向一邊:“鋪子事務有些多,這兩年妾身搬到了偏廂,夫君都是小環在照顧。”
顧懷的目光隨著女子一起投向了站在一旁有些畏畏縮縮的小丫鬟。
他挑了挑眉頭,有些不解。
既然都分居了,怎麼還會偷情偷到自己的房間來?
莫非是為了某種特殊的癖好和情趣?
顧懷感覺那股極深的怨氣又在衝擊自己的腦海,他扶住額頭,低頭喝粥。
一片沉默裏,倒是對麵的女子有些坐不住了,虧心事做多了不可怕,但被虧欠的人找上門了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的。
她扶著座椅起身:“夫君用過膳就好好休息,妾身有些累了,明日一早再過來看夫君。”
顧懷笑意溫潤:“辛苦夫人,夫人自便。”
但臥床多年的人剛醒,是不適合吃太多東西的,他有些遺憾地放下碗,看著對麵年紀有些小的丫鬟笑了笑:
“扶我出去走走。”
“外麵在下雪呢,姑爺,”女子走後,小丫鬟明顯生動了很多,“姑爺剛剛才醒,身子弱呢。”
“無妨,正好看看北國的雪。”
小丫鬟無奈扶起顧懷,越過門欄,撲麵而來的冷氣讓顧懷精神一振,他仰頭看著漫天鵝毛大雪,有些失神。
積雪的庭院是典型的北方風格,坐北朝南,六麵圍牆都用厚牆小窗,樓閣之間立柱撐起過道,掛著的燈籠映著積雪,相映成趣。
“偏廂在哪兒?”過了許久,顧懷才低頭問道。
小丫鬟指了一個方向,距離不遠,燈火通明。
顧懷靜靜看了片刻,擺了擺手:“下去吧,冬日宜早睡。”
“姑爺...”
顧懷沒有說話,隻是又擺了擺手。
小丫鬟嘟著嘴唇,又跑進屋子裏拿出件衣服給顧懷加上,才慢慢走進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