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為什麼在我的散文中很少看到對當下生活的完整描述,而大量的回憶成為我散文所表達的主要內容。我認為散文的本質就是回憶,就是將那些曾經沉澱在自己記憶中的人、事物和事件經過長期的浸泡和發酵,然後一點點地過濾出來,給它們賦予文字的血肉,讓它們在散文中再生。我曆來不看重那些散文的現場寫作,我曾經做過記者,我認為現場寫作更趨於“新聞性”,而缺乏“文學性”。新聞強調現場感和時效性,真實、客觀地記錄是它必須遵守的準則。而散文是需要反芻,需要整合,需要浸潤的,不然,散文就可能是新聞報道,而不是散文。

關於散文創作的一二三……可以列出很多,譬如散文家與時代的情感關照,作者個性體驗的深度和廣度,以及散文創作中語言表述、表達方式、意象運用等等。其實,這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就像穿在我們每個人腳上的鞋子,真實的感受隻有腳知道,別人隻是看到它的外表。

這是奇怪的事,萬龍們,盡管鄉村年月有許多煎熬,可是一旦成為遊子,心智成熟、平和之後,則是對鄉村生活的無盡回味。萬龍不時回家鄉,要睡睡土炕,也是回味之一種吧。

人幼小不諳世事的時光,並不太長,青年掙紮,顧不得咂摸,真正人生,是中年及中年以後的回味,那也是帶著“回甘”,帶著不再來的珍惜在裏麵的。我們看那麼多文學,回味占了多少。

萬龍的散文,是回味。這個鄉村“逆子”、“浪蕩子”,無用的人,對故土有那麼多深情迷戀。他在《順著睡夢走回去》中寫:“我曾經無意中發現了洋芋的秘密。那一天我發現了一雙腳印,這一雙腳印一直走向那塊種洋芋的地。我能看得出這是一雙女人的腳印,但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這雙腳印它到洋芋地去做什麼。腳印在地深處停下了,我知道秧子下的洋芋被一個女人摸走了。也許是因為饑餓,也許是因為好奇、貪欲,也許是因為洋芋已經長大了,它在地下騷動不安的聲音招惹了她,她首先嗅到了新鮮洋芋的氣味,於是想第一個嚐到這個村莊秋天的洋芋。”

這是我羨慕萬龍的地方。無論如何我不能寫出這樣的文字。萬龍竟然會想到是洋芋不安的聲音、新鮮的氣味招惹了這個女人。這是萬龍自家的秘密和歡喜,我們甚至會因這文字,嗅到洋芋的新鮮,嗅到那個“偷”洋芋女人的滿身泥土清香。

萬龍的父親是鐵匠,好鐵匠,這讓萬龍更多了一份鄉村的“人世”。“父親的習慣是把一把剛剛淬過火的嶄新斧頭鉗起來。將斧頭對準砧子後的那尖角,在那上麵用力啃一啃,看這把斧頭的鋼水如何,它能否吃得動這鐵。”萬龍在《父親的斧頭》裏這樣描述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