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不自覺地開始駝背含胸。含著胸,胸就不會顯得那麼大了,低一點兒,再低一點兒,就不會那麼突兀和別人不一樣了。
是媽媽一巴掌一巴掌拍她的後背,這才重新挺起來。讀書期間,家裏每天換著花樣吃飯。廣東人愛煲湯,一家四口頓頓喝湯,一餐要吃五個菜,菜香下飯,藍藍能吃兩大碗。藍藍越長越高,媽媽很驕傲,覺得這是對她勞動的獎賞。
高考畢業後的假期,藍藍和朋友去廣州玩。地鐵擁擠人頭攢動,有個領隊模樣的人在給幾個模特講解參展活動的流程,模特們又瘦又高,在人群中格外搶眼,藍藍站在他們身旁,聽得入了迷,直勾勾盯著講話的領隊。
那時,藍藍隻有110斤,高挑,挺拔,姿態自然,站在車廂裏比這些模特還高。領隊注意到了她。他問藍藍,“小姑娘,方不方便給我你的聯係方式。你常來廣州嗎?這邊可以給你拍照試試。”
一切發生得迅疾又不真切,像是一場夢。有人幫忙穿衣服,有人負責化妝,卷頭發,像明星一樣被照顧著,被“服侍”著。藍藍第一次以模特的身份參加了廣州的樓盤展,7天賺了3000塊錢,嚐到了入行後的第一口甜。
進了模特圈,藍藍才發現所有人都是完美的“衣服架子”。一起做車展走秀的模特們窄瘦,筆直,胸部嬌小。在這個對身材要求嚴苛,以極端的瘦為美的行業,藍藍開始慌張。
青少年時期的自卑感重回,她的肩太寬,和男模尺寸相當,胸又太大,衣服撐起顯得太鼓。藍藍一遍一遍看走秀視頻,看那些“標準”美麗的身體,焦慮著怎麼美白,瘦身,減脂:隻有更瘦才算好看,隻有瘦子才能擁有自信。
為了能占住一輛車,藍藍經常節食,餓肚子是常態。有時一頓隻吃一碗紅豆薏仁粥,餓了就喝一大杯用荷葉泡的水。每天靠牆站練體形:頭、肩、屁股、腳後跟緊緊貼著牆壁,仿佛有根緊繃的線拉扯著懸在頭頂,連呼吸都要控製,一站,就是40分鍾。
貼上厚厚的假睫毛,畫上濃重的全包眼線,梳好發型,帶上沉甸甸的耳飾。畫完妝後,藍藍走上展台,站在自己負責的車旁,展示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配合著攝影師拍照。踩著10厘米的細高跟,為了站得穩,藍藍必須夾緊臀部,挺直上半身才能分散腿部的壓力。禮服腰身很緊,步伐被裙擺限製,走位時每邁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上台走完一個流程要15分鍾,作為車模的藍藍每一秒都要在鏡頭裏保持完美,這樣的展示重複著,藍藍一天要跑5到8場。
一場又一場走秀,參加一年又一年廣州國際車展,品牌方對車模的形象要求統一,固定的環節,固定的笑容。這種生活沒有變化,藍藍覺得自己的生機在慢慢被吞噬。
有一次參展時,藍藍站在一台嶄新的轎車旁,香檳色的車身熠熠閃光,在燈光下能照出依稀的人影。藍藍身體輕貼著車身,熟練地勾起嘴角,露出甜美的梨渦。她觸到一種冰涼,突然間感覺自己像是另一輛車,另一種完美的機械。笑容,生活的樂趣,連同自我價值,都被禁錮在這個嚴密縫合、人人豔羨、沒有一絲一毫喘息機會的身體裏。
藍藍很疲憊,覺得自己是那麼死板,僵直,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決定離開是一個出口,藍藍想要改變。借著大學出國交換的機會,藍藍去了美國德克薩斯州。
德州和墨西哥接壤,不同膚色的人們有同樣高大健碩的身型。這裏一年有6個月都是夏天,暴曬帶來一種粗糙的活力,一種沒有邊界的自由自在。女孩們穿著露臍裝和熱褲,坦蕩蕩曬著太陽走在街上,不介意曬黑,也不介意露出自己的肥肉。藍藍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小隻”。
沒有人再說藍藍“胖”,沒有人審視或惡意評論別人的身材。從前在藍藍世界裏的頭等大事:減肥,與身體曠日持久的鬥爭,在這裏變成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關於身材的焦慮,在這樣的氛圍裏一點點隨炎熱蒸發。
藍藍的生活被填得很滿,她學著做多油重辣的中餐緩解鄉愁。不上課也沒有兼職的時候,就和朋友們暢快地去吃自助,喝啤酒。披著紗巾,穿著比基尼走在去遊泳的路上,買杯2美元無限續杯的汽水,一喝就是一下午。
藍藍徹底放飛自我,她胖了40斤,卻覺得自己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輕盈。
大碼內衣模特的困境
藍藍喜歡看時尚雜誌,愛美,喜歡漂亮衣服,在國外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逛街。2015年回國後,160斤的藍藍發現,胖起來的自己很難買到合適自己尺碼的衣服。想買時尚、有品質的衣服更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