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2 / 2)

遇險若無其事,鎮定自若,也就能從容不迫,化解磨難,走出困境;相反,如是膽小怕事之輩,遇事慌亂,手足無措,反而難逃不測。

梁漱溟在險境中為何能做到若無其事呢?關鍵在於梁漱溟先生有不同一般的人生觀。他說:“我心中何以能這樣坦定呢?雖然這其間亦有一種天分的,但主要還由於我有一種自喻和自信。自喻,就是自己曉得。我曉得我的安危,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關係太大的一件事。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不用擔心。

“假如我所作所為,隻求一個人享樂,那麼,我的安危隻是我一人之事而已。又若我做事隻顧一家人的生活安享,那麼,我的安危亦不過關係一家而已。但不謀衣食,不謀家室,人所共見……我棲棲惶惶究為何事,朋友國人,或深或淺,多有知之者。”

一個人,不追求個人享樂,“不謀衣食,不謀家室”,何懼之有!對於一個終身為百姓利益為國家利益奔波勞碌的人來說,死亡,毋寧是一種休息!莎士比亞就曾說過,死是——竟日奔忙後的睡眠。

梁漱溟說,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不用擔心。與其說,梁漱溟不擔心他的安危,不如說,他根本無暇顧及個人的安危,每天一睜眼就開始忙碌、思考、奔波,他哪有時間考慮個人安危?

梁漱溟自14歲後,就一直思考兩個問題:一個是人生問題,一個是社會問題(或中國問題)。抗戰爆發時,梁先生已年近50,而他思考的兩個問題也已漸漸成熟:“一是基於人類生命的認識,而對孔孟之學和中國文化有所領會,並自信能為之說明;一是基於中國社會的認識,而對於解決當前大局問題,以至複興民族的途徑,確有所見,信其為事實之所不易。”

對於前者,梁漱溟計劃寫三本書來闡述,這三本書是:《人心與人生》《孔學繹旨》和《中國文化要義》,梁漱溟認為,寫完三本書,自己這方麵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關於後者,梁漱溟已出版了三本書:《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後覺悟》《鄉村建設理論》和《我努力的是什麼》,但是要實現書中所寫到的各種設想,梁漱溟還需要不斷奔走努力。換句話說,梁漱溟認為,曆史賦予自己的人生使命還沒完成,所以自己不會死。

他說:“為往聖繼絕學,為來世開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與人生》等三本書要寫成,我乃可以死得;現在則不能死。又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曆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象的,萬不會有的事!”

有人說,梁漱溟這番話有些狂妄,其實,“狂妄”是其表麵,其內核則是“堅定”。梁漱溟以這番故意略顯“狂妄”的話來顯示自己堅定的信念——一定會完成曆史賦予自己人生使命,隻有到那時,自己才會坦然赴死,含笑九泉。在“狂妄”話語的背後,梁漱溟顯示了他對磨難、險境、敵人的藐視,言下之意是,任何人任何險境也阻擋不了他“潛心行學”“探索人生”的腳步。正是從這個角度,我們才理解了他下麵的這句話:“雖泰山崩於前,亦可泰然不動;區區日寇,不足以擾我也。”對梁漱溟來說,這句話絕非冠冕堂皇的大話,而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

一個人,如果像梁漱溟這樣有高尚的人格,有遠大的目標,自然不會為一時的困難所嚇倒,為眼前的險境而恐慌。隻有喪失了自信、喪失了理想的人,才會恐懼哀傷、張皇失措,乃至消沉頹唐、一蹶不振。

1940年,梁漱溟在重慶參加國民參政會,當時,日寇喪心病狂輪番對重慶進行轟炸,但梁漱溟無所畏懼,一反常規地不去躲警報,照常看書思考,埋首工作。

1940年5月初旬的一天,重慶平民教育促進會的三位青年,躲警報回來,發現學校操場上放著一張藤圈椅,一問,才知道是他們的客人在警報時間內從房內搬來看書的。他們的客人戴一副無邊框眼鏡,身穿長袍馬褂,他就是梁漱溟。

警報響起,眾人匆忙鑽入防空洞,而梁漱溟先生卻從房間內搬出椅子,若無其事坐在操場上,安安靜靜地讀書。在敵機轟鳴中,在爆炸的聲浪中,梁漱溟先生端坐讀書的身影,是那麼穩重那麼堅定,如磐石,如支撐他一生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