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
擁抱。
像是藤蔓植物那樣糾纏在一起。
起初隻是為了忘卻與獲得快感的行為現在變成了幾近相濡以沫的包容。
(真是奇怪感覺。)
性|愛在青峰的認知裏是激烈的、放縱的、像是被火焰灼燒一樣幾乎要讓人燃燒殆盡的狂歡。可是現在和黃瀨吻在一起的他卻莫名的覺得自己在親吻的是自己的家人。倒不是有什麼罪惡感或是背德感,隻是些微的不適感緩緩浮現了出來。
倒不是青峰矯情,隻是對他來說現在和黃瀨做這種事情真的是精神上的不適感大於身體上的快|感。
可莫名的,這種不適感和快|感夾雜在一起的感覺青峰並不陌生。
(……對了,簡直像是是那個時候。)
(第一次和黃瀨上|床的時候——)
在這麼多年之後,在經曆過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一切像是又回到了原點。
這種認知讓青峰感到可笑的同時也感到了悲哀。
——就像人又回不到的原點那樣,這個世界上也存在著無法回到原點的東西。
女子那容易讓人聯想起轉瞬即逝的細雪的笑顏展開在青峰的眼前。旋即是一如剛出生的嬰孩兒、連路都不會走的女子在地上艱難爬行的樣子出現在了青峰的腦海之中。
咿咿呀呀的鸚鵡學舌,斷斷續續的瑣碎發音,一字一句的點讀式話語。
在霜月進行生活能力複健的期間,青峰非常害怕自己會因為每天都在看著這樣的霜月而陷入崩潰。
自尊心那麼強的女人、堅毅到令人討厭的那個女人。對憐香惜玉不屑一顧,讓人充滿了毀滅衝動的那個女人。
那樣的女人居然像狗一樣在地上爬行,像被圈養的家畜一樣需要被人喂食。
不要說去看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籍,她就連最基本的母語都聽不太懂。不要說是為誰做什麼料理,她甚至不懂得在肚子餓的時候對他人說自己肚子餓。不要說無視他人,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隻要離開了守護她的人就寸步難行。
被電視劇、小說裏描寫的像是讓男女主角盡棄前嫌的flag一樣的記憶喪失發生在蒼崎霜月身上隻是讓她的人格被破壞殆盡。青峰也好,黃瀨也罷,兩人都無法修複和霜月的關係,因為、他們想要修複關係的那個女人已經不存在於“蒼崎霜月”的身體裏了。
有時候青峰會想:是不是那個時候,自己沒有懷疑那個女人,她就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是不是那個時候,自己拉住了那個像是站在懸崖邊的女人的手,她就不會這樣孑然一身的把原本的自己給摔了個粉碎?
這種青峰過去不曾有,在這之後多半也不會有的自責感壓迫著青峰的神經,像一隻無形的手那樣掐住青峰的脖子,讓青峰難以呼吸。如果不是青峰手臂上的傷好了之後青峰離開日本、遠赴美國,把照顧霜月的事暫時交給了黃瀨一個人,恐怕青峰真的會被這種自虐的念頭擠壓地崩潰。
至於黃瀨……這個男人敏感地察覺到了青峰心境上的變化,但是他卻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察覺到的樣子,“單純”的為自己能獨占霜月而感到開心。
看到那樣的黃瀨,青峰有時候真的會以為黃瀨是真的享受著目前的狀況的。雖然青峰隱約地明白執拗到接近扭曲的黃瀨是不可能接受這個“霜月”、並且像愛著“班長”一樣愛著這個“霜月”。可直到黃瀨對青峰提出“那個計劃”的時候,青峰才意識到原來黃瀨一直都在假戲真做。
黃瀨涼太確實是愛著“蒼崎霜月”的。但,現在的“蒼崎霜月”在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並不是黃瀨涼太所愛的那個“蒼崎霜月”。當然,這和現在的“蒼崎霜月”在法律上的名稱是“黑子霜月”毫無幹係。隻是——
“小青峰、你的身體……還是像以前一樣敏感啊~”
“閉嘴、呃——”
黃瀨因為青峰那口嫌體正直的反應而微微失笑。
兩人都在微微喘息著。掌中灼熱的先端溢出些許的黏膩,讓兩人的手都變得粘滑起來。
“是因為太久沒做,所以積了很多嗎?小青峰的反應非常、非~~常~~的很厲害……”
青峰知道黃瀨那挑|逗的話語並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充斥著挑|逗意味的話語刺透鼓膜、深入腦髓,繼而讓青峰產生出“難堪”這種情緒。然而青峰的身體中卻流竄著甜美的感覺。那是生|物的本能,是dna渴望複製自身、使種族繁衍擴張並延續下去的本|能。更是淤泥堆積的心底深處對於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所造成的結果的期待。
哐啷——!!
馬鈴薯、洋蔥、雞蛋、黃油、西紅柿、雞肉、牛排、乳酪、罐頭、牛奶、啤酒、紅酒……瓶瓶罐罐一堆東西砸在了地麵之上,發出了難聽的噪音。
“……………………………………”
呆站在客廳的門口,維持著進門前抱著一大堆食材的動作,霜月大睜著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像是要說些什麼那樣微微地張了張口。
“……你回來了~?”
輕佻地朝著霜月微笑,麵帶笑容的黃瀨伸出還沾著自己和青峰j□j的手向著霜月揮了揮手。
喀嚓、喀嚓——
室內很靜。在黃瀨對霜月打過招呼之後,整個客廳裏隻有青峰的微喘聲以及牆壁上的掛鍾發出的走動聲。
“——————”
下意識地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完全掌握不了現狀的霜月緩緩地滑座到了鋪著長毛地毯的地板上。
(為、什麼……?)
這是竄過霜月大腦的第一想法。接著想法中的疑惑變得無限膨脹起來。
(為什麼、這兩人……會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情?)
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痛著,眼前的景象都不真切了起來。明明剛從豔陽高照的外麵回來,霜月此刻卻冷得渾身戰栗不止,就連牙齒都在不停地打顫。
要和我上|床嗎?我是說,你要和我做|愛嗎?
小青峰,舒服嗎?
讓你進來就進來!別給我廢話了!
去了、要去了……!小青峰!我要去了……!嗯……!!
班、班長?!
(那是什麼、那些、是什麼……?)
有什麼東西快速地從霜月的眼前閃過,又像是絕對抓不住的火樹銀花一樣瞬間便從霜月的眼前散落開來,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
(為什麼……?)
翻來覆去都是一樣的問題盤桓在心中,霜月卻是沒有自嘲的餘裕。
自己現在產生的這種感情是什麼?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是什麼?
全部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嗎?認為無論是黃瀨還是青峰都是喜歡自己的。事實上黃瀨和青峰是一對情侶,他們是因為某種理由而不得不照顧自己。而自己竟毫無知覺且恬不知恥地橫弋在他們中間,就連現在都妨礙到了他們……
像是有一滴墨水在清水中暈開,又像是馬上就要壞掉的齒輪在一堆機械組件中發出嘎啦嘎啦的支離破碎聲;霜月隻覺得某些肮髒的東西要從自己的心中破殼而出,黏黏膩膩地包裹住自己,將自己整個人染黑。
(我對他們,)
眼淚湧出但沒能衝出眼眶。惡心反胃的感覺之中,霜月恍然看清了自己一直試圖去回避的、自己的真心。
(我是著黃瀨君和青峰君的……)
那個詞是禁忌。
一如溫柔是咒,是讓人淪陷的詛咒。蒼崎霜月早已淪陷而不自知。等到察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深深的海底,隻要一呼吸就會被鹹腥苦澀的海水溺斃。
(已經、太遲了——)
因為知道本不知道的事。因為知道了本不該知道的事。所以,在意識到這份感情的同時也失去了將感情訴諸於語言的時機。
這也是咒,無法擺脫的、通常被人們統稱為“命運”的詛咒。
“………”
望著麵前跪坐在了地上的霜月,黃瀨那蜜色的眸子中閃過了明顯的不滿與不快。
(是嗎?)
她沒有恢複記憶。
即使看到了自己和青峰的身體糾纏,她依然沒能恢複記憶。
(是啊。)
畢竟她是那樣決絕地舍棄了自己的所有記憶,就連舍去生存能力都在所不惜。
這樣的她又怎麼可能隻受這麼點刺激就能找回那些被她本人粉碎遺失了的記憶?
(——沒有辦法,隻能放棄了。)
對,因為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用到最終手段也沒有辦法解決的時候,也沒有什麼b計劃還存在了。
(我被她、我被霜月拒絕了。)
她沒能想起便是說:那是值不得想起的東西。
記憶、尊嚴、生活能力,所有的這些不過都是她在舍棄生命的途中順便舍棄掉的東西。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如此輕易地舍棄掉生命的她和以死來拒絕自己對她的感情有什麼區別?
至少,黃瀨涼太分辨不出其中的區別。
(班長她已經死了。)
丟下自己一個人,擅自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死掉了。
(我愛著的那個蒼崎霜月已經、)
(不會再回來了。)
痛苦嗎?黃瀨不知道。釋然嗎?黃瀨也不知道。
黃瀨知道的隻有那種被稱為“悲哀”的東西在侵蝕著自己,讓自己千瘡百孔。
“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赤|裸|著身軀的黃瀨臉上沒有羞恥,帶著溫柔的笑臉來到雙眸失去了神彩的霜月的麵前,黃瀨用溫柔到極致、以至於讓人不適應地想要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對著霜月開口。
“但是啊~……我想也該是時候告訴你我、你還有小青峰我們三個人的真實關係了~”
“………………”
肩頭一動,霜月有些木然地抬起了頭,旋即對上了黃瀨蜜色的眸子。
這一刻,霜月有種自己是隻看著琥珀滴落的小蟲子的錯覺。明知琥珀落在自己身上,等待著自己的就是窒息與死亡,卻因為那滴落的琥珀太美而呆然地任由琥珀將自己禁錮在了它的內部。
並不是難過或是痛苦。在感覺到那些感情以前,眼淚已經生理性地湧出,接著順著麵頰落了下來。
“我和小青峰啊~……是你的狗哦。”
黃瀨的手指抹掉了霜月的眼淚,同時也讓霜月嗅到了腥臊的味道。
“你是我們的飼主。唯一的飼主。”
真正的絕望是什麼樣的呢?
是無言以對?無顏苟活?無法再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生存下去?還是連“悲哀”與“疼痛”都感覺不到,麻木得隻渴求著能夠有那麼一個人毀滅自己,結束掉自己所有的思考與連自己都無法分辨整理的那些思緒與感情?
(那種事情誰知道呢?)
“絕望”和“幸福”很像。明明是可以用一個詞來統稱的東西,在每個人身上卻都又千差萬別。
“侍奉主人是理所應當的~所以你不必覺得你欠了我和小青峰什麼哦~”
卑微地跪下匍匐在霜月的腳邊。撥開一地亂七八糟的碎片,抬起霜月穿著細跟涼鞋的腳,黃瀨虔誠地吻上了霜月的腳背。
“……”
霜月沒有哭。她隻是靜靜地流著淚。盡管以一般論而言此時她是沒有必要流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