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孩子們都睡著了。”
黑子說著微微頷首。走到霜月身邊的黑子發現自己先前交給霜月的文書還放在原來的位置。顯然霜月並沒有去翻閱那由一張紙構成的文書。
“……文書方麵蒼崎同學還有想要再確定一下的地方嗎?”
和霜月一起坐在了幼兒園濡緣上的黑子柔聲問著。在他和霜月之間放著的那張文書的左上方用粗體印刷著“婚姻屆”三個字。
“黑子君是不會弄錯的。”
霜月說著微笑了一下。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刻有自己姓氏的印章,看都沒看婚姻屆上寫了些什麼的霜月就這樣準備在自己的名字旁邊蓋上印章。
“請等一下。”
“……?”
讓霜月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手中的印章按上婚姻屆的那一秒,黑子握住了自己的手。
“蒼崎同學,”
天空色的眸子認真地看進了霜月的眸子之中,黑子微啟薄唇,以略帶憂愁的口吻問道:“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蒼崎同學和我結婚真的可以嗎?”
黑子的問題讓霜月怔了一怔。接著霜月下意識地開口:“如果黑子君不願意的話……”
“不是那樣的……!”
臉上總是帶著平靜表情,對女性也相當紳士的黑子打斷了霜月。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那一喊嚇到了霜月,垂下眼的黑子很快放低了聲音。
“並不是……那樣的。我是——”
黑子沒有把之後的話說下去。這不是因為黑子沒有勇氣把自己一直藏在心底深處的感情訴諸於口,而是因為比誰都要理解霜月、比誰都要在乎霜月的他知道現在的霜月一定不會希望聽到他的告白。
因為霜月和黑子是“朋友”,也隻是“朋友”,霜月才肯讓黑子幫自己了卻身後事。超越友誼的那一份感情一旦被不加掩飾地擺在了霜月的眼前,不會犯黃瀨所犯過的錯誤,更不會讓黑子走上自己老路的霜月就一定會做出選擇。而那個選擇的結果,黑子早就已經明白了。
我是因為喜歡你,想看著你幸福,所以才想讓你嫁給最能讓你幸福的人。
所以,這樣的話黑子說不出口。
“……”
霜月不是沒有感情的人造機械。霜月也沒有遲鈍到一點都感覺不到黑子的心緒。早就察覺到了黑子對自己抱有怎樣感情的霜月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去回應黑子、給黑子一個美好的結局。可是,就算霜月能夠騙自己說自己已經放下了黃瀨,黑子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霜月隻是向黃瀨看不到她的存在、無法愛上她的這個事實妥協了,霜月是為了回報黑子的感情才留在他的身邊?
就像黑子了解霜月那樣,霜月也了解黑子。霜月知道黑子期待的不是同情,不是這種“被感動了”的“愛情”。比任何人都專注,比任何人都執著,比任何人都堅定的黑子值得一份完全屬於他的,全心全意的愛。用半吊子的心意去回應黑子,那隻是對黑子心意的羞辱。
“……對不起,黑子君。”
霜月想要對黑子說的話太多。然而,這些話湧到了嘴邊卻隻凝結成了“對不起”這一個詞。
“真的,很對不起。”
“沒有的事。”
被黑子握著的手微微一動,垂著眼的霜月抬頭,旋即對上了黑子那雙如天空般澄澈的眼眸。
“我很高興。”
鼻尖被屋外的冷空氣凍得微微發紅,沒說一個字就吐出些許的白氣兒,像是馬上就會帶著這笑容哭出來那樣,黑子握著霜月的手,讓霜月手中的印章在婚姻屆上按下了霜月的姓氏。
黑子說著握緊了霜月的手:“蒼崎同學能依賴我。能信任我,並將蒼崎同學的一切都托付給我。”
將霜月的手拉到自己胸口的地方,讓霜月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黑子輕輕地擁呆然的霜月入懷。
“我非常、非常的高興。”
“……”
霜月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她雖然下意識地想抬起自己的手臂回抱住黑子,可是理智卻告訴霜月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予黑子任何的回應,不能讓黑子有任何的會錯意。
(我是自私的人。)
(自私的總是在利用別人的人。)
(直到最後都在利用黑子君好意的人。)
自己必須就這麼自私下去,直到自私的陷入永遠的長眠。
(那樣的話——)
遲早會有人讓黑子忘了自私的自己吧?就像一定會有人讓黃瀨和青峰忘記自己那樣。
想回應黃瀨的感情,好好的對黃瀨說“喜歡”。想和青峰遠走高飛,去看看自己還未看過的世界。想和黑子在一起,繼續少年時代未完的恬淡情愫。
(也隻是“想”而已。)
但有些事情隻是“想”也足夠像夢般美好了。
帶著如此美好的夢永遠沉睡下去,霜月想自己超越了生、進入了死的那個瞬間應該是會挺幸福的。
(真想把夢再做久一點啊。)
“黑子君,我——”
黑子懷中的霜月微微地動彈了一下。
“我明白。”
黑子放開了霜月。收好了婚姻屆的他站起了身,接著向霜月伸出了手。
扶著黑子的手站了起來,霜月聽到了黑子的聲音。
“蒼崎同學是還不想離開黃瀨君……和青峰君吧。”
霜月一怔,霎時間無言以對。
——黑子哲也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蒼崎霜月的人。就連霜月沒有意識到、意識到了卻沒有說出口和說不出口的事情他都了若指掌。
“蒼崎同學不需要勉強自己做出決斷。但是——”
彼時,霜月還沒有注意到被黑子打發去便利店買東西的火神和青峰一起走到了幼兒園的門口。彼時,霜月還不知道青峰看到了黑子和自己站在一起的畫麵。彼時,霜月隻是凝視著淺笑的黑子,聽著黑子那珠玉落盤般的聲音。
“請和我約定,讓我成為能陪蒼崎同學到最後的人。”
霜月像貓,有反複無常的脾氣,也有倔強到偏執的性格。會心甘情願的被喜歡的人圈養,卻不會對不喜歡的人撒嬌。一旦明白自己大限已到的時候從所有人的麵前消失無蹤,連最後的念想都不準備留給他人。
黑子不想看著霜月從自己麵前消失,所以他如同祈求般請求著。
“……嗯。”
霜月點頭,鄭重而認真的。
“約定好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直到這個瞬間霜月都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霜月想多半自己耗盡一生也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是不要緊。)
無論神是不是真的存在,霜月是不是真的恨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神,霜月都已經放下了所有的怨天尤人。
霜月不怪神如此作弄自己,折騰隻有這短短二十幾年生命的自己。霜月不怪自己的家庭如此糟糕,讓自己遭遇了許多其他人隻能在電視上、小說裏看到過的不幸。霜月也不怪黃瀨讓自己喜歡上了他,讓自己走入了無解的怪圈。
蒼崎霜月不怪任何人,也不怪任何事。不,應該說:蒼崎霜月已經不再怪任何人,也不怪任何事了。蒼崎霜月接受了自己所有的經曆,亦接受了這一切經曆所將要帶來的後果。
所以當霜月聽到青峰帶著壓抑的怨怒悲哀以及深深地不信問自己:“你,喜歡黃瀨吧?”的時候,霜月也不怪青峰會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個挖好了坑等著別人心甘情願地來跳的惡魔女。
“……換個說法吧。你要是沒有喜歡上黃瀨,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肩頭微微一動,霜月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帶著璀璨笑容、向自己遞來格子手帕的金發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