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熊渠老死古城,熊延弑侄篡位(1 / 3)

荊山深處有條河,叫沮水;沮水岸邊有座城,叫臨沮。

沮水蜿蜒於崇山峻嶺之中,從逼仄的峽穀中流出。峽穀之上叫通城河,通的就是這座城。出夾穀而開闊,讓出大片土地,兩岸之山盡叫睢山。臨沮,濱臨沮水之意,是一個古老的侯國。

臨沮侯國起始於商王朝或者更早,自古蜷縮在荊山深處,與外界少有來往。不知什麼時候,侯國被楚熊氏取代,成了荊楚悄悄發展的根據地。周成王封楚人老祖宗熊繹食子男之田、居丹陽之時,楚熊氏就已經在這裏紮下了根。丹陽,當丹山之陽,楚人久居於此,封也是它,不封也是它,天子之封不過是個追認。荊山蠻荒而詭異,周天子製禮,諸侯尊循,蠻荒中的熊楚氏與周禮甚遠,被天子視為荊蠻子。周昭王曾三次親征,想的是先降服而後教化,不料自己淹死於漢水,周朝便與楚熊氏成了公開的仇敵。

荊楚到熊渠時代,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熊渠力大無比。傳說後羿能夠射日,熊渠竟比他更善射。他曾夜晚把岩石當成老虎,一箭將岩石射穿。後來這個故事移植到了漢朝李廣身上。他有荊山為靠山,沒有忘記昭王對楚人的征討,以臨沮為中心,殺出荊山,擁沮漳,控江漢,征庸國,服揚越,短短十幾年,江漢間唯楚為大了。

他公然宣稱:我蠻夷也,不以中國之號諡!

荊楚,是天子罵楚人的話,他夢想建一個國家,幹脆就叫楚。

他在荊山掩護下大肆擴張,江漢間小國畏楚如虎狼。五十歲時率兵遠征,滅鄂國,逼越章,封三個兒子為王。這意思是,周天子隻能跟他的兒子們同輩。

周厲王即位,以暴易暴,而這時,熊渠發現自己老了。大兒子死了,二兒子三兒子不和,怕周天子禍及楚人,不得不悄悄去掉王號。

本故事開始,正是他風燭殘年即將謝世之時。

連續好幾年冬暖如春,這年卻一反常態,入冬就大雪不止,綿綿數月。這座城就被嚴密地封鎖在森林裏。初春了,大雪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肆虐。於是在那個城堡周圍小圈子範圍裏,占卜者傳出流言,將有大事發生。

聽聽內殿深處,就知道這征兆應在老王身上,老王不行了。老王在這裏養病,以為不久病就會好,然後再到山外窺測江漢間的大片土地。沒想到這一回來,就再也走不出這片森林了。

黑黑的屋子裏,不時地傳出老牛被宰割似的淒涼叫聲,那是老王在掙命,讓人揪心斷腸。女侍們穿梭似地進進出出,低垂著頭,一時抱柴禾或木炭,一時端水,一時又抱著被子虎皮之類的東西往裏跑。黑屋子被稱之為寢殿,寢殿外麵的高台上,巫師帶著他的徒弟們跳著唱著,為老主人祈福禳災。

熊渠已經病臥床上數月,突如其來的寒潮正加速著他通向死亡道路的速度。但他不甘心就這樣離去,眼睛瞪著門那個方向,焦慮地期待兒子們到來。他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昏花老眼已經直登登瞪了好幾天,他有重要話對他們說。給兒子們已經送了信,從大道的遠處到城門直到寢殿床邊,每道關口每個門口都有人候著。可是,兒子們卻像氣化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曾經有過三個兒子。

老大熊毋康是法定的接班人,被父親封為句亶王不久就死了。老二熊摯紅跟著父親南征北戰,一直殺到長江下遊的鄂城,曾被老王封為鄂王。老大一死,他就盼望著即位,老王卻又不肯離開人世,便跟老三熊摯疵鬧起了矛盾。老三熊摯疵天生殘疾,在打下揚越之後曾被老王封為越章王。老王同情老三,讓兄弟倆的矛盾加深,反過來又牽進了老王。兩人相爭,互不來往,以致將風燭殘年的老王置之腦後,讓他死時也不得安寧。

“皇天啊,這就是我熊渠的下場嗎?……”熊渠喃喃自語。

空有滿腔豪情卻到了生命的盡頭,乃偉人的第一大悲哀。熊渠正是這樣一位充滿悲劇色彩的偉人。想當年,英雄壯舉引來諸侯與楚人為敵,天子也視楚人為第一大隱患,麵對這巨大的壓力,他仰天長笑。無奈時也命也,盡管他一生不曾停歇,楚人揚眉吐氣的願望最終沒有實現,而且他看不到實現的那一天了。這叫他死不暝目!

更可恨的是兒子們不露麵。這讓他傷心不已,昏花老眼裏淌下了兩行老淚。兩個兒子不合,這是他這位老英雄所始料不及的。

白天在等待中過去,夜又已經很深了,北風越刮越緊,熊渠越來越冷。為他禳災的巫師們的歌唱成了送他上路的挽歌,沉悶的鼓聲有氣無力,他感覺血液已經難通他的下肢了。這時候老熊才徹底失望,知道等不來兒子們了。臥房內外雖說都有燈燭,床邊都圍著大火,他望著卻如鬼火飄忽,身邊除了男女內侍,隻有個隨他走南闖北的貼身武士在殿內走動。熊渠的眼睛這時投向了武卞。無論天氣多麼寒冷,這位武士還挺立在門口,眼巴巴地等著兩個小王子歸來。看來兒子們等不來了,熊渠當機立斷,叫武卞來到身邊,掙紮著說:

“武卞哪,現在我才看清了,普天之下,能夠信任的也隻有你了。我活不了了,死倒不怕,倒是有事沒了。這兩個孽種不會來了……”

武卞說,再等等吧,他們會回來的。

熊渠笑了一下,笑得淒慘:“你聽我說,我有東西給你。”

忽然他的眼睛瞪得溜圓,仿佛又要爬起來出征。武卞使大力才把他扶起來,在他的身後塞上枕頭半坐著。熊渠在床的裏側使勁掏著,掏出一個包袱,很鄭重地說話了:

“武卞,我等著兩個兒子來到,是有話對他們說,還有東西交給他們。看看這兩個兒子,也不是成大氣候的材料,給他們,隻怕壞了大事。現在我交給你,你趕快走。你要向我保證,世世代代保存好,要拚了性命舍了家保存。你的主人有心事,這就是建國,建立一個楚國,使楚人有自己的國家!可現在,我辦不了了!直到有一天,真正能夠讓楚人建國的君主出來,它就會現形。那時你就交給他。假如你這一輩子等不到,也要囑咐兒子孫子,告訴他們我說的話。有它在,就有楚國!……”

武卞摸摸包袱裏的東西,仿佛是一塊石頭,覺得這事兒太懸,怎麼可能是什麼鎮國之寶呢?但他不能對主人表示懷疑。熊渠注意到了他微妙的表情,掙紮著繼續說:

“武卞啊,我沒有糊塗,到時候你會明白的。你要你的後人記住幾句歌謠:‘荊山有寶,蓬蒿沒腰,寶玉現形,地動山搖。荊山有玉,頑石裹藏,寶玉現形,擁者為王。’記住了嗎?一代一代地往下傳……我的話就隻這麼多,你快走吧……”老王說著,慢慢地溜了下去。

武卞看見老王如此模樣,也止不住傷心。老王待他如親子,他不願在老王最需要人的時候離開。因為接班人未定,宮廷裏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都料不定的。倘若熊摯紅和熊摯疵仍不來,自己一走,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熊渠喘息一會兒,待定下心神,吃力地抬起隻剩下骨頭的胳膊,招招手,從帳後走出來一個粗蠻女子,那是熊渠身邊的女侍。他指著那女子說:

“跟她一起走吧,去成個家生兒育女,讓後代也記住我的話。”他擺擺手,“你們快走吧,連夜逃走,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聞著了刀劍的腥氣,聽見了鎧甲的聲響,造反者正往這裏趕來了,等我一死,他們就會露麵,那時你想走也走不成了。人在東西在!”

武卞見那女子身背著包袱,便知老王早就準備好了這一手。他對老王的話從來是言聽計從的,這時卻實在不願離開。老王“嗖”地從枕下抽出一把劍,突然指向了他的喉嚨。但緊接著,那把劍就掉到了地下,劍尖撞著石頭地麵飛起點點火花,倒地時發出好大的金屬聲響。武卞明白,再不走老王就要殺了他。他嗚咽著給老王磕了個頭。老王還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