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歌起青樓(1 / 3)

他獨自在街上走著,對周圍的熱鬧充耳不聞。

這裏是秦國的都城“堰”最為出名的花街柳巷。上至大夫士族,下至販夫走族,無論清高,無論低俗,各種不同身份的人在這裏來來往往。這裏是這個階級鮮明的世界、這個等級分明的國度唯一的例外:它是唯一能容忍身份懸殊的人共同留連的地方,任何人出現在這裏都不會顯得奇怪。

但是,隻除他——南宮冀!

一裘白衣,一雙清澈的眼睛,一身孤傲清冷的氣質,莫不宣示著他與這裏的格格不入。

但是,在這夜裏,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裏,他若想出來透透氣,卻僅能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隻為了一個可笑而可悲的理由——未免啟人疑竇!身為海國在秦國的質子的他,在這陌生的、充滿敵意的國家,不得不謹言慎行。

他來這裏,並非是來尋花問柳的,即使這麼做或許會讓自己過得好些。但他不願!對於這些不幸的女子,他一直是同情的,他不願成為她們痛苦來源的一部分,即使是很小的一部分。況且,一直以來,他以為,感情必須是純潔和專一的,他必須把這份純潔專一的感情留給他未來的妻子。

他來這裏,不過是為了散散步、散散心。平日裏,在別人麵前,他展示的是他的堅強,他的獨立,他的運籌帷幄;即使是在最親密的貼身近臣麵前,在最交心的知己朋友麵前,他也不曾絲毫表露出弱勢的一麵。隻有在這般靜靜獨處的時候,在這沒有認識之人的地方,他才敢毫不防備地讓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孤寂與落寞湧出,才敢毫無保留地讓情緒被龍遊淺水的苦楚所充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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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海國的一場政變,讓南宮傲——南宮冀的父親成為了海王。但也是這場政變,讓強大富庶得連秦國也忌憚三分的海國,陷入了危機。政變耗盡了海國豐厚的積蓄,再加上三年來的幹旱,天災人禍,使海國奴隸餓死者甚眾,平民甚至於易子而食;而向來敵視海國的秦國,虎視眈眈,更加劇了海國臣民的不安。

也許,這場政變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也許,他不該發動這場政變。眼見海國的衰落,眼見子民的苦難,自詡為英雄的南宮傲也疑惑了。畢竟,原來的海王——他的大哥,雖然昏庸,雖然短視,卻也無能造成這樣的局麵。於是,為了彌補這個錯誤,為了安撫民眾,身為海國太子的南宮冀,被“大義滅親”地送入了秦國,換回了一紙和平文書,以及萬擔糧食。

那年,南宮冀才十三歲。

前一天被封為太子,第二日便被決定了質子的身份,這樣的大起大落,加諸在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身上,也未免太殘酷了。

南宮冀清楚地記得,他是強忍著眼淚與父王道別的,而卻在父王決絕的目光下,終於落下了他母親去世後的第一滴眼淚。他也清楚地記得,往秦都的路程是三天,而他也整整哭了三天。他更永遠也忘不了,當他帶著紅腫的雙眼覲見秦王時,朝堂上放肆的嘲笑。當時,如果不是他的隨從——鄒宇靖的提醒,年少衝動的他,恐怕就要當場頂撞秦王了。

後來,在鄒宇靖的教導下,南宮冀漸漸地長大,懂得的也越來越多。他明白了當年父王的無奈,也知道了父王的苦心,——父王雖將他遠送他國,卻仍未放棄他,否則,也不會派博學多才的鄒宇靖屈身為一個小小的隨從。他也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對他人鄙夷或敵視的目光視而不見,對周圍惡毒而諷刺的話語充耳不聞。

看著太子的成長,鄒宇靖是欣慰的,而又是心痛的。他欣慰,太子的才華、氣度,不會因為曾有過為質的悲慘經曆而變質;他更欣慰,太子深埋在心底的軟弱的性格,逐漸變得堅強起來。而當他看見太子在人前所表現的堅強時,他又忍不住為之心痛。隻有他,知道太子曾經的脆弱,因為,他曾親見了哭了三天三夜的太子。事實上,在當時,他甚至後悔於跟著這麼一個軟弱的太子離鄉背井、麵對屈辱了;畢竟,不管太子表現得多麼的才華橫溢,他的軟弱注定了他永遠不可能有所作為。因此,當時,他眼睜睜地看著太子直哭到眼睛紅腫,也不曾勸過一句。他心裏隻有失望,他明白,要一個人克服性格上的缺點,是多麼的困難。這些年來,他從來隻是盡責地教導太子,卻不敢多作指望。而如今,太子做到了,太子變得堅強起來,堅強得已沒有了堅強之外的其他情緒。可是,除了欣慰,他更多的是為太子心痛,為年輕的太子背負的命運而難過。

南宮冀的才華日益增長,經曆日益增多。他已不甘於隱忍。他有理想,有抱負。他要離開秦國,他要拋開他質子的身份,隻為了實現他的理想,隻為了一展他的抱負。於是,借著聰敏機智,他周旋於秦國的朝臣之間;憑著一份真心,他結交了肝膽相照的朋友,有了忠心耿耿的屬下。在他的努力下,在他的苦心經營下,異鄉終已不再陌生!

同時,海王南宮傲也的確是一位明君。短短的十二年,他已使海國恢複了往日的強大,並且隱隱對秦國造成了一定的威脅,但這也成為秦國堅持繼續質留南宮冀的原因。而南宮冀這位海國的太子,所表現出風度,以及隱隱表現出來的王者氣勢,更是秦國遲遲不願意放他歸去的原因。然而,他的理想,他的抱負,又豈是一個秦國能控製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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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輕快的歌聲,飄入了南宮冀的心靈,趕走了他心裏的孤寂與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