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沛德失聲笑,越想越覺可笑、可佩、可恨、可惜……不可自抑地,笑了個前仰後合。他詭異笑聲令身後三人莫名所以,麵麵相覷,漸漸毛骨悚然。待到他聲音嘶啞,連聲嗆咳,總算停住了笑,從窗前緩緩轉過身子,眼裏透出奇異的,似絕望又似狂熱的神色,“就算霍仲亨現在回來,我也不會讓他這般如意。”
病房裏白慘慘的燈光透過門上玻璃,照上蕙殊沉默的側顏,照見淚痕宛然。身後女子語聲沉婉,“你放心,夫人在醫院很安全,我會親自看護她……”
“不!”蕙殊猝然轉身打斷她,“林大夫,你不知道那些專搞暗殺的人有多可怕,他們是無孔不入的惡魔!”她看向身後的林燕綺大夫,神色激動,“連茗穀也能被人潛入,我絕不能信任醫院的安全,夫人不能留在這裏!”
“祁小姐,您冷靜一些。”林燕綺醫生堅持不肯讓步,“現在醫院裏裏外外都是警衛,整個醫院都已封鎖,你若仍堅持要將夫人帶出醫院,這我不能同意。你也看到了她的傷,萬一離院感染,引發敗血症是會要命的!”
蕙殊扭過頭去不說話,肩膀微微發顫,想起豹籠前那驚怖的一幕,仿佛鼻端猶能聞到濃重的血腥氣——那是她平生僅見的、最可怕的畫麵。如果不是豹子吃下那有毒的糕餅,此刻冰冷躺下的屍體,就將是霖霖。
喬裝成糧鋪學徒的殺手,趁傍晚送米麵到茗穀,殺死了一名廚子,換裝改扮成廚子模樣,伺機刺殺。懾於警衛森嚴,全無機會接近主樓,直等到夜裏女仆來取宵夜點心,終於覷得投毒的機會。豈料陰差陽錯,那蛋糕卻被夫人豢養的豹子吃下。殺手身份暴露,逃走不及,吞槍自殺。
中毒瀕死的豹子發狂噬人,夫人為保護霖霖受傷,雖無性命之虞,肩背傷口卻也觸目驚心。然而夫人唯一的妹妹……蕙殊陡地閉上眼睛,不敢想,一想起那可憐慘亡的女子,周身禁不住地發抖!
肩頭一暖,是林大夫輕輕將她的肩膀握住。林大夫瘦而勻長的手或許是拿慣了手術刀,比一般女子穩定有力。
“不要怕,都過去了。”林燕綺張臂擁抱蕙殊,自己語聲也微顫。
兩個人默默靠在一起,交換彼此僅有的勇氣,一起抵禦這亂世的冷酷。透過病房門上玻璃,兩人一起看向床上沉睡的女子。烏緞似的長發散在枕上,襯著她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龐,冷冷的沒有溫度。她已醒來,眸子半合半睜,濃睫覆蓋下,靜靜躺在病房一片雪白之中,整個人似玉雕雪砌,即便如此憔悴也無損她的美麗,隻是所有的生機似乎已從她身上被抽走——從昏迷中醒來的霍夫人,不哭泣不言語,任憑誰出現在她眼前都無動於衷,隻變成這般木然模樣,似已將自己封緘在與世隔絕的一層透明的繭中,再不願關心外間風風雨雨。
林燕綺在心中問,上天真的公平嗎?倘若上天公平,為何在她一人身上賦予最不可思議的美麗;倘若上天不公平,又為何在她一人身上傾注了最不可承載的哀傷。
“她會好起來,這些傷,摧毀不了她。”林燕綺喃喃地,不知是對蕙殊說,還是在對昏迷中的霍沈念卿說。蕙殊心中亦茫然,不敢想象,當夫人睜開眼,又要如何麵對這一切——念喬慘死眼前、將軍生死未卜、四少下落不明、政敵步步相逼、戰火一觸即發。
錯了,全都錯了。一切原不該是這樣,將軍心係家國,夫人深明大義,四少情深義重、子謙熱血激昂、四蓮心地純善……他們原是人中龍鳳,占盡世上風光,原該擁有最美好的一切。
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為什麼所有這一切,都偏離了最初的方向,墮向不可知的深淵。甚至,顏世則,連他也走上一條意想不到的路。
蕙殊閉上眼,眼中卻已無淚。緩步走過醫院靜謐長廊,守衛森嚴的侍從令她稍稍覺得心安。許錚在醫院守到天亮方才匆匆離開,往日裏隻有夫人才能壓得住他那火爆的脾氣,如今夫人昏迷未醒,以他的嫉惡如仇,隻怕衝動之下莽撞行事,反落入對手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