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沒有永遠的朋友,亦沒有永遠的敵人。”念卿柔聲道,“你並沒有錯。”有伊這一句,萬般錯,又如何。薛晉銘微笑,覆上她手背,“就算我從此成了廢人,一無所有,所幸還能剩下些朋友。”念卿一顫,“別胡說,你會好起來的,無論用什麼法子,我一定要找大夫醫好你!”
他歎口氣,牽起她雙手,將她指尖按上自己蒙眼的紗布,“若你真有好心,就再幫我做一件事。”
念卿覺得不對,想縮手卻被他牢牢握住。“幫我拆開。”他深深微笑。念卿倒抽一口涼氣,“晉銘!”
“拆開!”他仍是微笑,語氣卻強硬得令人窒迫,“如果沒有瞎,我要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你;如果我瞎了,也要最後一眼看到你!”
“不行。”她語聲哽咽。一次次從她口中聽過拒絕的話,有過憤怒、有過決絕、有過無奈,隻這一次孱弱無力。
薛晉銘笑容加深,“但凡你做得到,但凡是我想要。”念卿的手不可抑製地發抖,卻無力掙脫他的掌心,指尖觸到紗布的紋理,像觸摸著針尖刀鋒。“快揭開,我想看你。”他笑得輕快愉悅,微微欠身,讓她可以踮起腳尖夠上他的高挑。
紗布緩緩鬆脫,一層一層揭起,剩下最後的薄紗。念卿屏住呼吸,指尖極輕,從他濃眉一掠而過。他微挑的眼角如鳳尾,密而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一線。
“晉銘。”念卿握住了他的手,唯恐他不知她在何處。“嗯。”他應了聲,蹙起眉心,眼眸一動不動地看她,仿佛看著無盡空洞。
念卿再也受不住,猝然閉上眼,心如萬針攢刺。“哭得像個兔子,真難看。”他慢悠悠開了口,看著她驚喜睜大的眼,惡作劇般微笑,“早知你這個樣子,我就不看了。”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望進去,像墜入無底湖泊。那最深處的旋渦緩緩擴大,漫過雙足,漫上腰際。想退後已動彈不得,眼看著碧藍的水湧上,潮汐逼近,旋渦卷住雙腿,溫柔地將她曳向水底……“不!”念卿一個激靈醒來,茫然睜大眼,胸口竟真有溺水般的窒迫。緩緩擁衾坐起,喘息仍急促,心跳不可平息。怎會得來這樣詭譎的夢,念卿按上額頭,隻覺頭痛欲裂,天旋地轉。
窗外天色已蒙蒙發白,一夜濃醉未褪,竟想不起是怎樣回到房間的。太久沒有放任地喝過酒,以她這般酒量,竟也醉得人事不知。昨夜因子謙脫險、仲亨起事、晉銘複明,三樁喜事突然而至,在彷徨等待了太久之後,巨大的喜悅令人歡喜若狂。晉銘執意讓蕙殊找了酒來,定要與她不醉不休。他傷後不能飲酒,便由蕙殊代飲……念卿揉著額角失笑,想不到祁七小姐酒量驚人,是天生的女中豪客。想來蕙殊也醉得不輕,隻怕這時還在酣睡。
念卿有些不放心蕙殊,起身略作梳洗,連大衣也未披,鬆鬆綰起頭發,便去敲隔壁房門。走廊上的警衛卻說,祁小姐一早出去了。
“這麼早去哪裏?”念卿愕然。“薛先生說要看梅花。”警衛立正回答,“祁小姐陪同他一起。”這兩人……念卿微怔,不覺失笑。醫院後園有大片梅林,這幾天已綻開初蕾,夜裏風過,暗香潛入窗牖,引得晉銘昨晚就想尋芳而去,想來這幾日早已悶得不耐。晨風穿過走廊吹得鬢頰生涼,念卿轉身回房,想披了大衣去尋他二人。指尖觸上門柄,宿醉昏沉的腦中驀然有一線清明,刹那念動如電。
“晉銘!”念卿一震,轉身奔下樓梯,匆匆穿過兩棟小樓間的連廊,朝四少所住的病房奔去。這西側的小木樓是臨時隔出來,隻住了她與蕙殊,以保障安全。四少獨自住在東樓病房,他雖未明說,她卻知道是出於避嫌之心,他為人考慮向來周全……木樓梯被踏得咚咚作響,念卿一口氣奔過迂回走廊,直奔到病房門前,將門猛地推開——藏藍窗簾被風微微吹動,空蕩蕩的房間裏,潔白床單一塵不染。枕上撫得平整,正中一隻猩紅絲絨小盒,玲瓏醒目。劇跳的心在這一刻陡然沉了下去,念卿緩緩走近,將絲絨小盒拿起,打開。比猩紅絲絨更深豔的,是靜靜躺在盒中的一對鴿血寶石。那豔絕光彩,世無其二,是真正會奪去人心的魔魅。
似曾相識,卻又前所未見。病房的門被推開,護士鬱文進來,見念卿神色不對,便笑道:“別擔心,他們下去散步了。早晨空氣好,多走走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