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很喜歡你,你有空陪她說說話吧,反正你也是一個人。”許錚嘴角扯了扯,擠出個不自然的笑容。蕙殊錯愕,不明白他突然冒出這話是什麼意思。許錚有些訥訥,似乎唯恐她誤會,又解釋道,“這不是夫人的意思,我就是想說……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不樂意陪她,夫人其實心地很好……”
“我沒有不樂意呀。”蕙殊笑起來,想了想又悄聲道,“夫人待我很友好,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有點怕她。”
許錚臉色也緩下來,“怎麼會,夫人是很和善的。”“怎麼沒有女仆陪伴呢?”蕙殊奇怪地問,“難道她總是一個人?”“以前夫人身邊有個桂姐。”許錚遲疑了下,“那是一直跟隨她的管家,跟夫人是患難之交。半年前,夫人的車子被激進分子投了炸彈,當時夫人臨時有事下車,裏邊隻有桂姐一個人,她因此遭了難。那之後夫人很是歉疚,同新的管家也不再親近。以往舊仆隻剩一個萍姐,平日忙著照顧大小姐,不常在夫人身邊。”
炸彈、刺殺、死亡,這些事聽上去如此遙遠,卻被他說得如日常三餐一樣普通。這都是蕙殊聞所未聞的事,連想象都十分困難。大督軍夫人霍沈念卿,出入有專列,隨行有侍從,連總理府上也對她禮敬三分。她所過的日子,原該是風光八麵,華奢氣派的……然而想象那孑然一身的孤立,蕙殊隻覺難受,脫口問道:“那她的親人呢,難道連朋友也沒有麼?”
許錚沉默,似乎不想多說此事,隻淡淡道:“夫人有一個妹妹,不在身邊。”哦,那個妹妹。蕙殊立時想起來,那個傳聞被未婚夫當眾悔婚的可憐女子。姐姐是這般風華,那妹妹應當也是美人,為何遭遇卻這般不幸。蕙殊歎口氣,說話間二人已走到霍夫人起居車廂外。許錚不再說話,側身朝她點點頭,示意她進去。
已是黃昏時分,天色陰晦,車廂裏提早亮了燈。橘色燈光從他側麵照過來,堅毅五官平添柔和,那雙大而亮的眼睛裏,帶了孩童般的懇切。
台燈斜照,霍夫人坐在桌旁,正伏案書寫。“夫人。”蕙殊喚了一聲,她似太過專注,並沒有聽見。
蕙殊抬手敲門,她這才一驚抬眸,露出溫柔笑容,“祁小姐,請進來。”“我打擾你了嗎?”蕙殊歉然笑,看她似乎正在專注寫著什麼。霍夫人將一頁紙箋隨手折起,“沒有,我隻是在寫信。”蕙殊忽起頑心,歪頭笑道:“給督軍的信嗎?”霍夫人垂眸笑了笑,“不,是給我妹妹寫信。”“噢。”蕙殊略怔,看著霍夫人將那信紙折好,夾入桌上一本冊子,卻不小心從冊子裏落下薄薄一片東西。她尚未察覺,蕙殊已眼尖地瞧見,忙上前撿起,“您掉了東西。”
是一幀照片。英武挺拔的男子一身戎裝,氣度威嚴,佩元帥劍與綬帶,身旁倚坐著神態婉約的霍夫人,身穿繁繡旗袍,膝上抱著個洋囡囡似的孩子,孩子大眼睛烏溜溜盯著鏡頭,拇指還吮在嘴裏。這樣的三個人,這樣的寧馨美好。
“真可愛。”蕙殊由衷讚歎,被那小女孩兒牢牢吸引了目光,不舍將照片遞回去。
“她現在已長大了一些。”霍夫人微微笑著,眉梢眼角都是溫柔,“是個淘氣的孩子,當真見到她,你一定會頭疼。”
蕙殊歎道,“她真像一個Angel。”“每個孩子都是天使。”霍夫人亦笑。照片上的霍夫人妝容素淡,倚在那威嚴的男子身邊,淺笑如初荷。真美。她應是幸福的吧。然而不知為何,另一個瘦削落寞的身影自心底掠過,蕙殊不禁想起霍子謙。如果每個孩子都是天使,那他呢,在繼母與妹妹的光芒下,可還是他父親的天使?
“這一路很順利,我們明晚就能進入安全地界,最遲後日傍晚抵達平城。”霍夫人倒了茶給她,回身在椅中坐下來,“我原先計劃從平城取道營港,送你走海路到香港,那是最快的法子。但方才接到電報,老傅與佟帥提早交上手,兩邊都開了火,眼下北平已經翻天覆地。”
“那四少呢?”蕙殊驚得從椅中一躍而起,“他是不是還在北平?”霍夫人抬手示意她冷靜,“佟帥一交手便占了上風,四少應當不會有事。
隻是你的行程恐怕又得有所變動,戰事一起,我擔心支持老傅的日本人會插手,走海路便不太平了。”
“那不要緊,我可以改走別的路。”蕙殊急忙答道,“隻要能快一點!”
“我會盡力安排。”霍夫人沉吟片刻,“眼下諸方態勢未明,我希望務必穩妥……”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外頭不知是誰,將門敲得又重又急。這令霍夫人臉色一沉,“什麼事?”門外傳來侍從的聲音,“報告夫人,公子的情況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