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悶熱的夏天。
直到傍晚過後,天幕才開始漸漸遼遠起來。
起風了,無數的雲團,迅速聚攏成列,宛如廣袤田野上的道道犁溝,向北延綿伸展,一直到達目力可達的大山背後。
三個年輕人,已經坐在那輛黑色的帕薩特車裏好一會兒了。天色暗了下來,在黑夜中,無論雲層,還是周圍店鋪的昏黃燈光,都讓郊外的這片地方,毫無地域特色可言。
“這是遊泳曬蛻的皮。”坐在汽車後座的少年說。他正在掀他胳膊肌膚上隨時會蛻掉的皮。
新掀掉的皮膚紅紅的,看上去就像是破了。
副駕駛座坐著一個姑娘,十五六歲,但和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一樣,都喜歡比實際年齡打扮得更成熟一些。
她穿著一件掛脖的吊帶衫,鮮豔的黃色。繃得緊緊的牛仔褲。
皮膚白得發亮,明眸皓齒,紮著高高的馬尾。她可以說是非常漂亮,也可以說行為古怪。對幾個小時窩在狹小的車廂裏,她似乎感到津津有味。
和很多年輕人一樣,她有一種想把既有的一切統統打碎,至於是否需要重新來過,卻一點也不重要的神情。
嘴裏嚼著樂天牌木糖醇,女孩對車旁走過的某個人發出無情的嘲諷。然後,她回過頭,看了後座男孩一眼:“你什麼時候遊泳?”
“每天中午。”男生說,“不睡午覺,偷著去遊。”
“沒有老師抓嗎?”
“怎麼沒有?”男孩的口氣,是早已習慣了被抓的,“不過是遊泳,又不是鑽女生宿舍。”
司機座上,是一個明顯比他們大幾歲的年輕人。他一言不發,既不說話,也不東張西望。隻是拿著手機,狂發短信。
女孩不想說話了。她將頭靠在了椅背上。後座男生掏出一個MP4來,要把耳機分給女孩一個:“來聽這個,黑眼豆豆的新歌,我喜歡。”
姑娘頭湊過去,兩個人頭挨著頭,一邊點著拍子,一邊跟著唱。
突然,街對麵的學校大門,傳來了嘈雜聲。他們立刻收了MP4和手機,一起安靜了下來。眼睛透過車窗,一起向外看著。
直到此刻,對將要做的事情,他們依然沒有經過過多的思考。但結論卻是不言而喻的——無論怎樣,並非他們的錯,他們僅僅是想給某人一點教訓罷了。
這所設在郊區的民辦外語學校,主要開辦針對暑期學生的托福強化培訓。因為有不少外地的學生也會來這裏,所以學校裏還有一幢宿舍樓。
學校有學校的紀律,這會兒,晚自習下了,能走出校門的,都是本地學生。但總有個別的住校生,還是會溜出來。
他們要等的人,就在走出校門的這些學生裏麵。
很快,一對小男女,落在了他們的眼裏。
女孩個頭不高,纖瘦,半長發,短褲,小背心,光腳穿球鞋,正興高采烈地對旁邊的男生說著什麼。她一會兒歪歪脖子,一會兒扯扯頭發。這讓車裏坐著的幾個人,不由嘖嘖起來。
後座男生說:“等明天她就笑不出來了。”
他們的臉上,帶上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陰鬱和殘酷。男生不錯眼珠地瞅著外麵,手指卻一下一下,機械地撕著自己胳膊上的皮。
勁不小心用得大了,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被他們盯著的這兩個孩子,一路走到了公交車站。兩個人還在說著什麼,男生個兒高高的,眉眼很漂亮,肩窄,看上去像是來自南方的孩子。他突然仰頭大笑起來,黑暗中,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公交車終於來了,女生輕巧地跳上了車,跟男生揮手拜拜。
原來,這男生,隻是出來送女孩子的。他轉過身,準備回學校了。
醞釀了整整一個白天的濕氣,終於有點要落下來的意思了。但依然遲疑著,恍惚著,仿佛雨點也需要想一想,才能明白什麼叫做萬有引力。車窗上平靜地落了幾點雨滴,玻璃立刻顯得有些花了。他們慢慢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