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容這段時間的心情明顯要好些,因為心裏氤氳著戶口還鄉的美妙的事兒,有了念想,有了盼頭,自然心裏就樂滋滋的。當初與大田認識,初次到大田的山鄉青牛沱去,幫容就大開了眼界,青綠的山青綠的水,連山頂上的天空也是青綠綠的。淙淙的溪流邊開著的不起眼的白花花黃花花的刺莓花,羊腸一樣的山徑邊星星一樣眨巴著眼瞼的是野菊花。野菊花不像羊角花一樣自命清高,隻開在山腰和岩畔,低山河彎地帶、特別是農戶聚居密集的村落它是不會開花的,隻把滿樹茂密的葉子舉著。山上的樹葉和花都是層層密密的,像畫家的顏色盤打倒在山裏,沒有規則的,這裏一團,那裏一簇。河邊上的沒了,山邊上的開著;山邊上的沒了,山腰上的開著。即使山坳上山巒上的花花們都沒了,還有山峰上的和山岩上的呢!山裏呆的時間久了,幫容才覺察,青牛沱山裏的花一年四季此起彼伏,與生俱來,從來就沒有停過。之所以有這麼美的景致,幫容以為完全是青牛沱終年流淌的溪水的作用。不光是青牛沱,大田的家門前就有三條溪流交彙,經年曆久,河溝就非常寬廣。特別是農曆五六月間的花盛期,清爽的風裹著漫山河溝裏的花香吹散開來,即使夜半三更,疲倦的鼾聲和夢囈裏也縈繞著一陣陣的花香,濃鬱得刺鼻。
這也是成都的一個大型企業看上了這裏願意投入巨資搞旅遊開發的原因。幫容現在心裏有些想不通,當時自己怎麼就沒有這些美妙的感覺的呢?為什麼是在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對城市的輝煌下麵掩蓋的汙濁,光鮮背後藏著的恥辱,歡顏同時表露的無奈有了深刻的認識後青牛沱的美妙才這麼刻骨銘心地浮現出來呢?想著這些美妙的事兒,自己不久就要結束在城市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無著落的生活,成為這些美妙的事兒之中的一份子,一個角兒,心裏能不樂嗬嗎?到底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有眼光好的,沒有看錯人。大田也把戶口還鄉的申請一同寫了,肖館長說了,戶口在鄉下絲毫不影響你在文化館受聘做事。大家都覺得你大田在文化館是塊磚呢!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隻要你願意,一輩子都可以在文化館幹,大家離不開你呢!想到這裏,挨著大田看電視的幫容鼻子自顧自地哼了一聲,真的回鄉分山到戶了,你們文化館離不開大田,大田還離不開青牛沱山裏呢!到時候又要經佑責任山,又要經佑農家樂,他怎麼會有時間到你文化館掙那點辛苦錢,你們做夢嘛,他咋會永遠給你們當扛音響搬設備的長工呢!
然而在這些樂滋滋的背後時不時也閃現出雲片般的憂慮,兩個人的戶口轉回去要向社裏交兩萬元錢呢!又要去東拚西湊的,後來又想通了,找錢的目的就是為了生活得更好,況且戶口還鄉後,那錢是可以通過承包山林和搞旅遊服務業很快掙回來的。這樣想來,兩萬元錢就是一筆生意的投入了,心裏的憂慮雲片樣來得快也去得快。
然而,許多事情看起來是要成了,卻如露出藍天一角的天空馬上又被沉重的山霧罩住了。老黎等一批失地農民的胡攪蠻纏使城鎮居民戶口下鄉矛盾重生,又適逢豬年地方政府換屆選舉,印月井市的林權製度改革就擱了下來。本屆政府正麵答複公眾的是暫緩時下山區戶口遷移辦理工作,實際是回避矛盾,將麻煩往換屆後新任的領導班子肩上推。這是多數地方政府明哲保身的明智之舉,看起來是把洶湧的潮流堵閘住了,將山林裏快要燃燒起來的星火滅了。殊不知這樣卻害了那些做夢都想立刻把城鎮戶口轉回鄉下去的人,他們的內心受著的煎熬,絲毫不亞於明天就要刑滿釋放、飛出牢籠獲得自由的犯人聽到獄警說你還有一件事沒做完還要蹲一段時間的難受程度。
幫容聽到大田帶回的消息後,就是難受到這樣的程度。對於不想在城裏生活的人來說,城市又何嚐不是一個巨大的束縛人的心靈的牢籠呢?還有那些像以往一樣,半推半就也好,別人錦囊妙計請君入甕也好,總之是接受了別人的好處,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別人的手軟的個別大小官員和戶政科、派出所的負責人,他們心裏自然也是不比申請要求戶口遷移的人家的心情好受。他們害怕的不是申請人戶口遷不遷移的問題,而是半夜鬼敲門,端了自己的飯碗的問題。然而,越害怕,害怕的事情卻偏偏發生了。接到黃廠長的電話,大田無論如何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的,會不會是黃廠長打錯了。又一想,打的是自己的手機呀!怎麼會錯呢?黃廠長在電話上大罵大田你缺德,不得好死,你會遭報應的!我弟弟哪裏對不起你,你婆娘娃娃的農轉非戶口都是我弟弟給你特事特辦了的,你們現在見林權製度改革農民要分山了,有利可圖了,又想把城鎮戶口轉還回農村去。本來我弟弟是不想辦的,你找著我,我看在都是多年交情的分上,求我弟弟,我弟弟答應幫忙。沒辦下來,你卻去紀委把我弟弟告了。你不得好死,你會有報應的!大田又是蹬腳,又是比手,又是發誓說,黃廠長,我不是那樣的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是我告的,我全家死絕!黃廠長說,不是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