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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很多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母親河，這和人類最初依水而居的傳統有關。上海有黃浦江，廣州有珠江，巴黎有塞納河，倫敦有泰晤士河……成都的母親河是錦江，或許人們更習慣叫它“府南河”（錦江是府河與南河兩條河流的統稱）。千百年來，錦江環抱成都這座古城，滋養著蓉城大地，使得成都成為著稱於世的曆史文化名城。漢代的西都，晉代的“一都之會”，唐代的“喧然名都會”、李白“九天開出一成都”的南京，宋代的“西南大都會”，元代馬可·波羅筆下的“東方威尼斯”，19世紀末法國人古德爾孟口中的“東方巴黎”……水，創造了這座城市最恒久的風景，也塑造了這座城市包容豁達的性格。有人開玩笑說，是成都的水養出女娃兒的好水色，泡出香氣撲鼻的花茶，釀出入喉醇香的美酒。成都的富庶與市井，成都人的閑逸與自在，都在水中倒映出了最真實的影子。
如今人們看到的府南河，曾經有過改道的大動作，現在成都城市的格局，也是因為這兩條河的改道才有了現在的模樣。而做出這樣重大改變的人，並非水利專家，也不是城市景觀設計師，而是一名軍事專家。他叫高駢，是一個文武雙全的能人，既能風花雪月，也能馳騁沙場。在這項偉大的城市規劃中，一個水利工程的修建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這個工程就是金牛區九裏堤遺址公園的縻棗堰。這個縻棗堰，就是九裏堤最開始的名字。
羅城，成都的另一個古稱
我們追尋河流的走向，也是在追尋文明的走向。當時間進入大唐盛世，此時的成都已經有了“揚一益二”的美名，這座城市與生俱來的商業氣息變得格外濃鬱。可到了唐代中後期，大唐國運開始由盛轉衰，早就對大唐心有不服的南詔屢屢挑釁，成都就曾多次遭到南詔軍隊的攻打。每當南詔來襲，幾十萬人一下子擁入狹小的城內避難，狼狽不堪，成都城更是有過“城門晝閉”的“黑曆史”。朝廷再也不敢大意輕敵，就派出一位將軍來平叛，這位將軍就是名將之後高駢，他常年在邊關領兵抵禦黨項、西蕃侵犯，屢建奇功。在高駢的指揮之下，大唐軍隊終於擊退了野心勃勃的南詔軍隊。
經過這一場勝利，朝廷正式任命高駢出任西川節度使。他一上任，考慮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果再不加強成都的防禦係統，那南詔可能又會來侵犯。於是他騎馬圍著成都城牆實地考察，發現成都城周長不過八裏，相當狹小，而且還是夯土城牆，沒有護城壕，不利於防禦外敵。其實成都的建城史可以追溯到金牛道的開通。秦滅巴蜀後，秦惠王就派張儀、張若修建“與鹹陽同製”的成都城。那時的成都城周長十二裏，城牆高七丈，當時就是用泥土夯築的。從秦築成都城到隋朝之前，雖然曆代都有維修，但沒有太大的變化，缺點依然特別突出：第一是小，第二是不夠堅固。用泥土夯築的城牆，別說人為的破壞，就是下點大雨，夯土城牆也扛不住。隋文帝時，蜀王楊秀主持修建的隋城，到唐代末年，三百多年時間，就已經風化坍塌得不成樣子。
為了增強成都的軍事防禦能力，幾番論證後，高駢慎重地向朝廷提出擴城開河的申請。朝廷相當重視，緊急批複，快馬加鞭地開始動工，高駢親自指揮築城。這次築城算是成都曆來最大規模的一次，看看這組數字就很嚇人：雇傭8州12縣的人力約有10萬人，花費150萬貫錢，用磚1550萬塊，僅僅100天左右，工程於唐乾符三年（876）十一月完成。成都城有一個別稱叫“羅城”，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羅城周長25裏，加上外圍的甕城（為了加強城堡或關隘的防守，在城門外修建的半圓形或方形的護門小城）共33裏。
關於此次修建羅城的過程，唐人顧雲就在《築城詩》中這樣寫道：“三十六裏西川地，圍繞城郭峨天橫。”巴蜀文化專家袁庭棟先生曾考證，高駢修羅城後，要比原來的老城麵積大了七倍。新城把以前的大城、少城、隋城等統統都包羅了進去，所以就把它叫“羅城”；高駢還去算了卦，圖吉利，羅城也被叫作“太玄城”。建好的羅城，不僅麵積大了，城牆高了，牆體也更結實了。高駢此次築城築的是磚牆，城牆上還修建了用於守城的城樓、庫房、通道，城牆頂部外麵修了女兒牆，這才徹底解決了以前一千多年夯土城牆的兩大缺點，奠定了以後一千多年成都古城牆的基本格局。
二江抱城
李冰修都江堰之後，岷江的兩大支流郫江（現在的府河）、檢江（現在的南河）形成“二江並流”的格局，使得成都自秦代建城，至唐代中葉，大約一千年間少有大水災的記載，為成都經濟的繁榮發展提供了較為穩定的保障。到唐代成都修羅城時，成都城外南郊仍是二江並流之勢，張籍在《送客遊蜀》詩中有過“行盡青山到益州，錦城樓下二江流”的描述。在修建羅城的過程中，高駢認為新的城市規劃重點和突破應放在城北，也就是現在金牛區所處的位置。因為城西北正處於各條水道的上遊地段，扼守著成都水係的咽喉。如果能在城西北修一條防洪大堤，那麼既可以防止夏季洪水可能對城牆形成的威脅，又可作為城外的防禦工事，抵禦從西北而來的侵犯之敵。於是，高駢將郫江改道，在城區西北部修了一個導流堤，這個在成都治水興城的曆史上起到重要作用的導流堤就是縻棗堰，也就是現在人們所熟知的九裏堤。高駢在此處將向南流的郫江改道，使之向東流，環繞羅城北緣，再回轉向南，繞羅城東緣，然後在羅城的東南方向與檢江在九眼橋附近的合江亭彙合。兩條河流環抱成都，構築起一道天然屏障，好像給這座城市披掛了一條漂亮的“翡翠項鏈”。從此成都城防得以鞏固，並且形成一千多年來“二江抱城”的格局。
二江環抱一旦形成，成都城通向長江中下遊的黃金水道便增添了多處碼頭，商貿很快就熱鬧起來。縻棗堰的修建與河道的改變，加速了城市向東、向南的發展進程，使得水上貿易更是空前繁榮。那時的成都已經有北門大橋、東門大橋、老南門橋、安順橋以及九眼橋這五大碼頭，這五個大碼頭的貨物各有特色。東門大橋藥材多，有大型藥棧，當歸、鹿茸、人參以及各色川藥沿著長江漂向江南地區。而北門大橋的船工和“漂木”則是夏季的一大景觀。每當夏季豐水期，從岷江順流而下的漂木紛紛被打撈上岸。有些木材被劈成小塊，變成了成都人生火做飯的燃料；有的則通過金牛道，被完整地運送到京城，成為皇家建築的原料。兩千多年源遠流長的商業傳統和貿易基礎，使得如今的金牛區依然占據著成都商貿大區的重要地位。
二江並流示意圖
二江抱城示意圖
成都的遊樂文化也因為水的滋養，變得特別浪漫、溫馨和喧嘩。文史資料中就有不少關於人們在城西遊賞玩樂景況的記載，如明代鍾惺的《浣花溪記》如此描寫浣花溪的風景：
出成都南門，左為萬裏橋。西折纖秀長曲，所見如連環、如玦、如帶、如規、如鉤，色如鑒、如琅玕、如綠沉瓜，窈然深碧，瀠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
作為一座水係發達的城市，成都與水的關係，在千百年間發生著各種變化。“因水而興，因水而榮，因水而困，因水而為”，水利專家熊達成以一個“水”字，串起成都數千年的曆史，這個“水”字如此輕盈，又如此沉甸；如此柔情，又如此遼闊。從臨水城市到親水城市，從都江堰到縻棗堰，人們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不斷創造著新的治水奇跡，這個城市也在不斷向外拓展著自己的生活圈、經濟圈、文化圈。
成都新近推出的“夜遊錦江”項目，成為成都旅遊新的“網紅打卡點”，有“夜市、夜食、夜展、夜秀、夜節、夜宿”六大主題，這並不是今天的成都人才有的娛樂活動，早在唐宋時期就有這樣親水的娛樂休閑方式了，但現今成都人仍然開心於此。它得益於成都這座“活水之城”，又讓人想起“門泊東吳萬裏船”的盛景，回憶起老成都的水鄉風貌，緬懷“長似江南好風景，畫船往來碧波中”的美好，甚至還感受到巴金、郭沫若、沙汀、艾蕪這些文豪從水路出發，揚帆東下的豪情……
現在的成都人都知道浣花溪、百花潭，但有一條名字非常詩意的小河，可能知道的人並不多，她位於成都西郊，名叫桃花江，曾經美過、絢爛過，堪稱勝地，這條江是怎麼得名的？她如今的樣貌又如何？讓我們一起溯桃花江而行，感受傳承千年的成都生活之美。
詩聖江畔獨尋花
從曾家包漢墓出土的畫像磚上，我們已經領略到蜀人好耍的生活狀態。到了唐宋時期，成都遊樂之風已經“四方成傳”，世人皆知，而當時的遊樂方式也非常多樣化。一年四季中，常規遊樂活動大概有三種：第一，賞花親水。從杜甫的“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到陸遊的“二十裏中香不斷，青羊宮到浣花溪”，再加上孟昶遍種芙蓉，成都風景可謂看得人眼花繚亂。第二，飲茶喝酒。李商隱的“美酒成都堪送老”與雍陶的“自到成都燒酒熟，不思身更入長安”，都直接點名誇獎了成都產的酒好。同時，這裏的人不僅愛喝酒，也愛喝茶。尤其是冬天有大太陽的時候，河岸邊喝茶的人組成這個城市一道別致的風景。第三，寺廟遊覽。人們一方麵從梵音繚繞的靈境中尋求心理慰藉，一方麵在清幽雅致的景色裏放鬆神經。除了人們熟悉的大慈寺，成都西郊香火鼎盛、環境優美的淨眾寺也是一處遊覽勝地。而在遊人如織的淨眾寺旁（現在的成都馬家花園東至通錦橋附近），有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河，叫作桃花江。
桃花江發源於摸底河土橋段，河水經金牛壩、茶店子後，再向南繞城西流入百花潭，最終彙入府南河（包括今天城西的飲馬河和西郊河）。說起桃花江的得名，據說是因為兩岸生長有成片的桃花林。春光燦爛時，微風吹過，花瓣紛紛飄向河中，真有點“花自飄零水自流”的浪漫氣息。傳說這裏種植桃花，還跟後蜀皇帝孟昶的愛妃花蕊夫人有關。花蕊夫人來自風景秀麗的青城山，那裏有條桃花溝。春來時，漫山遍野的桃花搖曳生姿，曾經多次裝飾了花蕊夫人時的少女夢。嫁入深宮之後，花蕊夫人還常想起故鄉的景致，於是就命人在河岸兩旁種植成片的桃樹，沒事時就去轉轉。隨後這條小河也就被稱作“桃花江”，這個美麗的名字一直沿用至今。至於桃花江的得名是否真的與花蕊夫人有關，已經無從確證，也可能是後人的一個美好附會。但可以確定的是，早在唐宋時期，這裏就是成都人觀賞桃花的一個好去處。不僅普通老百姓喜歡攜家帶口前來郊遊，許多詩人也把這裏當作采風創作的好地方。詩聖杜甫為躲避“安史之亂”沿著金牛道來到成都後，沉鬱的心情逐漸舒緩，很快就愛上了這座城市。他喜歡城市深度遊，去過大慈寺，也遊過石筍街，當時極負盛名的桃花江和淨眾寺，自然也引起了他的興趣。詩人到此遊覽，留下了“老夫貪佛日，隨意宿僧房”的記遊詩。而在他的另一首《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中，他也為我們描繪出桃花江的美景，其中兩首絕句分別是：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桃花江兩岸在盛開的桃花映襯下，展現出一幅春暖花開、鶯歌蝶舞、生機盎然的畫麵，引得人們紛紛前來遊玩賞樂。
唐宋“網紅打卡點”
可以說，唐宋時期成都人的休閑文化非常豐富，元人費著在《歲華紀麗譜》中就有這樣的評價：“成都遊賞之盛，甲於西蜀，蓋地大物繁而俗好娛樂。”這樣的遊樂之風還會繼續嗎？明代成都經曆了元末的戰亂，經濟遭受很大的打擊，人們生活也受到嚴重影響。但是成都人身上有一種神奇的自愈力，隨著經濟逐漸恢複，經曆過戰爭侵擾的成都平原，很快便重新煥發了活力，成為一處相當詩意的棲居地。明朝著名的地理學家王士性有過如此動情的描述：
江流清洌可愛，人家橋梁、扉戶俱在水上，而鬆陰竹影又抱繞於漣漪之間，晴雨景色無不可人。
桃花江，這個美麗的地方，再次成為當時人們郊遊的熱門之地。
桃花江岸柳綠桃紅，清風拂麵，環境優雅又處城西門戶，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據說這裏眾多酒樓茶肆中有一家還懸掛出一副對聯：重陽夜煮酒，佛西桃花江；月上柳梢頭，人約通錦橋。聚於成都的文人才子都愛來桃花江畔飲酒賦詩，揮毫作畫。與此同時，遊樂文化催生了餐飲經濟，許多菜品也在這種遊樂經濟中應運而生，其中有一款名小吃就是擔擔麵。小販們挑著擔子，一頭放麵條及佐料，另一頭放爐子，穿行在桃花盛開的水岸邊，不時傳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勾得遊人紛紛買來解饞。美景、美食的雙重吸引力，使得桃花江的遊客一直絡繹不絕。在這人氣爆棚的“網紅”旅遊點，還不知不覺誕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許多有女兒的人家開始托媒來此挑選俊雅之士以做夫婿。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市民談婚論嫁的最佳處所，那陣仗不亞於今天人民公園的相親角。
到了明末清初的戰亂時期，成都又遭嚴重破壞，以城西淨眾寺（明代已經改名為萬佛寺）為中心的文化場所也未能幸免，桃花江的故事被慢慢湮沒在茫茫的曆史歲月中。
如今的桃花江在一係列的治理舉措下，已經開始漸漸恢複生機。河畔一側憑借著覆蓋整街的塗鴉繪畫，成為一個新興的、時尚的“網紅拍照點”，在2017年成都“最美街道”榜單上位列第三。這裏承載了老成都人的記憶，也還原了老成都安逸的生活方式。“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未來經過一係列的努力，桃花江應該可以重回人們的視野，讓曾經那些不經意的風景重現人間。
我們都說成都曾是一個水做的城市，市區內河網密布，水係發達。俗話說“江眾多作橋”，於是成都也就有了各式各樣的橋。這些橋，有些是橫跨流水的有形之橋，有些則是平鋪街市、不易察覺的無形之橋。這些各具特色的橋，共同構築了這座城市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成都的橋，可以說每座都有其獨特的曆史淵源，如成都北門的駟馬橋，曾演繹了一段勵誌的傳奇故事。這裏我們要說到的這座橋，是府河進入成都市區流經的第一座橋——西北橋。這座橋的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故事與傳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