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著嘴唇點頭,握緊他的手。
“以後答應我,不管做什麼決定,都跟我說實話。不許騙我,不許逞強,不許擅自離開。”
她聽著聽著笑了,答應他:“好。”
他看她這麼聽話的樣子長出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也和你說實話,我回去就準備手術。如果一切順利,你也……”他頓了頓,覆在她手上的戒指上慢慢摩挲,“就為自己活一次吧,好不好?阿阮,那些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阮叔隻求你能平安,他也希望你能按自己的心意做選擇。”
阮薇低頭說:“我們結婚吧。”
她說完這句,葉靖軒沒有回答,仍舊向前走。她有點忐忑,忽然抬頭確認他的表情。
葉靖軒微微皺眉,收斂了平日裏的狂妄樣子,隻是安安靜靜帶她走,但這模樣依舊太招人。明明她剛才看到他平安歸來都沒有哭,這一刻卻忽然有點忍不住,濕了眼角。
她看他不說話,忽然有點慌,小聲問他:“還來得及嗎?”
“開顱手術,就算成功,也不排除我會昏迷不醒……或者……”
她想也不想接話說:“你不醒我就等著你,一天,一年,一輩子。”
“那你就要守活寡了。”
她帶著眼淚還是笑了,肯定地說:“起碼我還有葉家,不會餓死。”
他低頭把她捂在胸口,擦她的眼淚,長長歎了一口氣,說:“你走的那天,我真的害怕了。”他試圖讓她明白,“知道嗎……是真的害怕,怕到我覺得我寧可去做手術,再試著醒一次,都沒有那天那麼可怕。”
她哭到他肩膀的衣服濕了一片。
他的傻丫頭。
街上人來人往,很快走到繁華地段。葉靖軒當著那麼多人把她抱起來,她下意識地攬住他肩膀。他仰頭吻她,模模糊糊地歎氣:“阿阮,你這麼笨……可我舍不得。”
其實永遠也不遠,隻要彼此攜手走完這一段,就已經足夠餘生回憶。
那天街角的丁香成簇而開,百結成花,一世無雙。阿立從車上把摩爾放下來,它一直被下人養在蘭坊,這麼多天好不容易才出門,阿立剛鬆開手,它立刻撒了歡。
阮薇隔了很久終於見到它,心裏高興,彎下身抱住摩爾抓它下巴,很久不放手。
雲都散開了,太陽越來越曬。
葉靖軒過去拉住阮薇,她乖乖牽著摩爾和他往回走。
他說:“都過去了,我們回家。”
一行人回南省之前,葉靖軒去醫院見了夏瀟。
方晟四五歲的時候就沒有家人了,葉叔把他放在幾個兄弟家裏養大,後來他就一直跟著葉靖軒,再也沒有別的親戚。
如今葉靖軒做主,把方晟身後留下的一切都轉給了夏瀟。
夏瀟當時還在複健,她的腿落下殘疾,但情緒已經恢複如常。醫生說她一直很平靜,哪怕是聽到方晟死訊的時候,她也一點都不意外。
葉靖軒和阮薇一起去看她,阮薇為她的情緒著想,沒有進去。
他一個人去病房。
夏瀟穿了一身淺藍色的住院服,正坐在病床上拿著一個蘋果吃。她一隻手骨折還沒好,就用左手慢慢往嘴裏送,她看到葉靖軒進去,表情淡然,還叫了一聲三哥。
當天方晟中彈傷在要害,幾乎來不及搶救,他留的話也沒能說完,但葉靖軒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告訴她:“方晟最後有句話,他想帶你走。”
夏瀟還是一口一口在吃蘋果,住院自然沒能化妝,但人還年輕,終究底子好,比往日光鮮靚麗的樣子反而更討人喜歡。
她笑了,和他說:“他走的那天也這麼說,但我根本不信,方晟說的話,虛情假意,都是幌子。你看……他果然沒回來。”
她說完,狠狠咬了一口蘋果。
葉靖軒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站起來走到窗邊打開一條縫隙,病房裏光線亮一點,氣氛也好很多,他和夏瀟說:“我按他的意思送你離開沐城吧,有人照顧你,好好養傷。”
她看向葉靖軒,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那一晚,這男人太強勢,自然有女人心甘情願為他往火坑裏跳,那時候她也是她們其中之一。
時至今日他依然如是,隻是對著她的表情刻意緩和許多。
夏瀟反而覺得他好笑,說:“你們不用都這副表情來安慰我,我從樓上跳下去那天問過方晟,求他帶我走,可他不願意。他一心為你盡忠,為你而死,他從頭到尾完成了在葉家的使命,死得其所,和我無關。”
“夏瀟,你可以恨我,你難受的話就發泄出來,別再衝動做傻事。”
她看了他一眼,格外平和地說:“我不恨你,你找我回去的目的我一開始就明白,你沒對我有任何承諾,你情我願,這條路是我當年自己選的,如今我活該認命。”
她很快不再說話,坐在病床上繼續把那個蘋果吃完,咬到最後手拿著蘋果核都在發抖,卻一聲不吭。
夏瀟的態度很抗拒,葉靖軒決定不再和她多說,準備離開。
他出門的時候,夏瀟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話:“方晟死了是好事,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一句真心話,我對他而言,永遠是他三哥的女人。”
葉靖軒回身看她:“夏瀟……”
她慢慢地笑了,打斷他:“你放心,你和阮薇去過你們的好日子,不用擔心我。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麼想不開的,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他死了……我才能愛他。”
葉靖軒很快走出去,下樓的時候停了一會兒,他盯著跳動的數字,想了一陣才回憶起過去到底是怎麼遇見的夏瀟。
當年在遊輪上,也是等電梯的時間。葉靖軒身邊陪了一堆隨行,三哥既然把排場鋪開,各路識相的人也就不敢在這個時候非要來套近乎了,於是一條通道上安安靜靜沒有人。
偏偏夏瀟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她年輕又不懂規矩,一個人匆匆忙忙踩著高跟鞋闖過來,似乎是來晚了,她急得左顧右看。
那種場合能遇見的女人都不是什麼清白好貨色,大家心知肚明,既然來了就是各自找樂子。
所以葉靖軒聽見動靜知道有人不懂事,示意大家算了,他看也沒看。
電梯來了,方晟擋住左右清開路,確保內外安全,然後葉家人一起進去,電梯門就要關上。
夏瀟竟然大著膽子衝過來了,她真的有急事,去晚了會得罪人,所以她想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上去。
葉靖軒隔了兩層人,他連她什麼樣子都沒看清,就聽見她請求的聲音。
他忽然抬眼往外看,沒人理她,也沒人讓她上來,可電梯門關上之後,葉靖軒忽然回身和方晟說:“去查一下,把她帶回來。”
當時方晟一如既往,畢恭畢敬答應下來。
他記得後來方晟救她回來那晚的表情,當時誰都沒在意,可如今去想,葉靖軒才明白,那好像是方晟第一次逾越地開口勸他。
他和他說:“三哥,夏瀟年紀不大,可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她其實一點也不像薇姐。”
阮薇一直在醫院樓下的大廳等他,葉靖軒下樓後沒說什麼,隻吩咐陪護照顧好夏瀟,隨即就安排人準備去機場。
一路上,葉靖軒似乎心情不太好,阮薇試著問夏瀟的情況,對方和方晟的事多年壓在他們自己心裏,誰也不肯承認,不到最後沒人能說清。如今方晟不在了,大家都明白,卻又沒法開口寬慰。
葉靖軒搖頭說:“她很平靜,越這樣情況越不好。不過……誰也勸不了,讓她自己想一想吧。”
阮薇知道葉靖軒心裏不好過,很多事都有前因,他當年不經意的一個決定,就能造成日後這麼多人的悲劇。
阮薇陪他上車去機場,他盯著窗外很久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看她擔心地盯著自己,他突然轉過身抱住她,臉都埋在她肩上。
他貼著她的側臉長長歎氣,說:“阿阮,我們辜負了太多人,不能再浪費時間。”
總說人心難料,可惜他們都愚笨,寧願涸轍之鮒,也不肯相忘江湖。
葉家所有人隨著葉靖軒回到南省,雙方遵守約定,陳嶼撤回對葉靖軒的封殺令,而葉家人退守家族基業,不再進蘭坊一步。
半個月之後,一切都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真正的證據不好收集,敬蘭會裏支出幾個替罪羊,會長把場麵上的事壓下去,沒有預想之中那麼麻煩。
沐城那邊的消息漸漸散了,可在南省,大家明裏暗裏都對葉家的事津津樂道。關於這場事故的起因被傳出了無數版本,而阮薇作為這場內亂關鍵性的人物自然被外人猜來猜去,一個出賣過葉家的女人,最終還能把葉三迷得神魂顛倒,不外乎說她美得離譜。
於是無數人都在等葉靖軒和她的婚禮,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帶回家,這一場耽誤了三年多的婚禮,要辦就是大辦,人人都想看看這女人長什麼樣子,可是葉家遲遲沒有動靜。
葉靖軒的手術日期定在下個月中,其間兩人無聲無息地開車去把結婚證領了,可阮薇堅持不肯辦婚宴,一定要等他做完手術再說。
一入秋,天氣漸漸沒那麼悶了。
葉靖軒已經提前住進醫院,主治醫生對他的病情一直很擔心,原本子彈位置傷在腦部顳窩,並不是很危險的部位,尤其他當年非常幸運,子彈避開了大腦的主要動脈血管,也沒有傷及腦幹。可三年過去,子彈發生移位,靠近血管,如今進行開顱手術的風險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