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過去就在她身邊,阮薇看完燈順著他靠過來,裹住被子躺在他腿上,隨手抓過燈邊的兩個盒子看。
她的臉色好多了,透著淡淡的粉,就和院子裏那幾樹桃花一模一樣,在燈光下格外溫婉。葉靖軒的手繞上她的頭發,軟軟地就貼在她耳後,他沒有說話,實在不忍心破壞這麼溫馨的畫麵。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他忽然想起過去老人說過的話,還有蘭坊裏曾有過的傳聞……就連華先生那種殺伐決斷一輩子的人物最後也不能免俗,為一個女人耗盡心血賠上命。
以前葉靖軒隻覺得不屑,如今心服口服。
百煉成鋼,繞指柔。
阮薇玩了一會兒,看出手裏的盒子似乎是藥盒,但上邊的字都是英文的醫學術語,她不知道是什麼,搖了一下裏邊的瓶子,感覺根本就沒動過,於是她好奇地問他:“這是什麼藥……放在這裏都不吃嗎?”
葉靖軒搖頭,接過去隨手扔到一邊去了:“藥也不全是好東西,吃了上癮,不如不吃。”
她聽著覺得有點可怕,撐起身還要問,但葉靖軒已經拿過衣服給她,好像根本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
阮薇這才想起自己還裹著被子,尷尬地伸手要睡衣。
葉靖軒真不會伺候人,找個袖子都能翻來翻去在手裏折騰半天。阮薇笑他,坐在床邊看,最後受不了了,搶過去自己穿。
他放手盯著她,看她的側臉在自己的目光下微微發紅……他見過那麼多漂亮妖豔的女人,可這感覺完全不一樣,阮薇什麼都不用做,就這麼一個側臉都能迷死他。
兩個人這樣近的距離,和尋常夫妻沒有分別,恩愛繾綣。
阮薇的頭發這幾年長了很多,葉靖軒突然心裏一動,從床頭的抽屜裏拿出那把烏木梳子,順著她的頭發慢慢梳。
阮薇沒動也沒回頭,直到她穿好睡衣,回身拍他的手說:“我困了,睡吧。”
他“嗯”了一聲,留戀她一時半刻對自己的依賴,抱著她不鬆手,吻她的發。阮薇覺得癢,躲來躲去,最後就剩下笑意。
葉靖軒把梳子給她,她盯著上邊刻出來的字,終究搖頭。
她還是不肯收。
葉靖軒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你怪我,因為夏瀟,我說的話沒做到。”
阮薇低頭躺回枕頭上,他去關燈,伸手把她拖過來。
什麼都和過去一樣,一樣的人,一樣瘋了一夜,他們到最後交頸而眠,連床頭的燈都沒有變。
可是阮薇明白,即使彼此都在回避,有些東西還是不一樣了。
阮薇抱緊他,男人天性閑不下來,她不能強求什麼,何況葉靖軒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唯我獨尊,老式家族裏總有舊時候傳下來的陋習,連他父親也在外邊有人,據說生的都是女孩,連家裏的下人都不能去見她們,因此葉靖軒還有兩個從未見過的“姐姐”。
阮薇覺得這些都是原則問題,在他的觀念裏也許根本不是事。
但女人和女人比,她怎麼能不在乎。
夏瀟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阮薇,她隻是最早泛黃的那本書,記過多少驚天動地的感情也沒用,那都是被人看過的故事,到如今她已經經不起半點波折,一把火就能燒光。
葉靖軒沒說話,阮薇覺得自己這次有進步,起碼她忍住了,能讓眼淚往心裏流。
她撐起身,摸索著過去捧住他的臉說:“你就答應我一件事,如果你……你將來娶她,別帶她回老宅。”她逼著自己說完,“我和你的床,我和你的房間,你不能帶別人回去睡。”
葉靖軒靜靜地在黑暗裏看她,環住她的腰,沒回答。
阮薇突然有了執念,逼他答應:“就這一件事,葉靖軒,你必須答應我。”
他過了很長時間都不鬆口,她怎麼問他他也不說話,到最後阮薇心灰意冷,鬆開他睡覺,他卻拉過她的手蓋在自己的眼睛上。
葉靖軒閉著眼睛慢慢說:“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夏瀟說話能讓我高興,你說話就一定會惹我生氣,明明……都這麼像。”
阮薇心裏那根刺越紮越深,她已經不想再和他提夏瀟的事,想要抽回手,他卻不讓她動。
她掙了一下,忽然覺得不對,驚訝地翻過身看他。
已經是後半夜了,連月光也所剩無幾,阮薇什麼都看不見,卻發現自己手指上濕濕涼涼一片。
她慌到不敢確認這是不是他的眼淚,開口叫他:“靖軒?”
他的聲音還算平穩,但是人明顯有些累了,自言自語似的歎了口氣說:“是我把你逼成這樣的。”
她的手還蓋在他眼睛上,他很快平複下來,又說:“阿阮,我沒這麼想過,你不用委曲求全,我跟你說過,不想讓你受委屈。”
但好像到目前為止,他怎麼努力也做不到。
葉靖軒放開她的手:“我承認當年沒想再去找你,我留著夏瀟,我和她有關係,但是……”
阮薇搖頭,示意他不用解釋。
他似乎明白了,忽然問她:“你還是會走,是不是?”
阮薇沒接話,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再也沒有激烈的情緒,心平氣和地告訴他:“葉靖軒,你不是你父親,這裏也不是老宅,沒有你們過去的規矩……你不能夜裏陪著我,白天把夏瀟留在東邊,就算我不要臉留下,對她也不公平。”
她從未懷疑過葉靖軒愛自己,但她也不能接受他自以為穩妥的安排,他能給她堂堂正正的名分和感情,可她要的不是這些,她所謂的委曲求全也並不全是因為別的女人。
阮薇還是那句話,她問他:“就算沒有夏瀟,你會為我離開敬蘭會嗎?”
他沒有回答。
阮薇從一開始就明白,葉靖軒距離會長的位子隻差一步了,他是他家族最後的希望,事關幾代人的家業,他帶著葉家人進蘭坊,不可能半途而廢。
答案很明顯,阮薇不想強求,翻過身說:“睡吧。”
她太累了,連夢都沒有做,周圍死沉沉的,就剩下一片黑,她終究不知道,葉靖軒在她身邊躺了一夜都沒有睡著。
後來他輕輕起身,一個人走了出去。
芳苑那場事故之後,葉靖軒昏睡了太久,再蘇醒過來之後他就格外厭惡睡眠。
一開始的時候,夏瀟覺得他的習慣很奇怪,明明很累了他也不肯將就留在她家過夜,她後來漸漸發現,這已經超過了謹慎的程度,成為一種執念。
那幾年,葉靖軒試過,就當世界上再也沒有阮薇。
可是後來他發現他必須回到自己的床上才能睡著,不能接受睜開眼睛看見有人躺在自己身邊,因為那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