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他也不再說,伸手就要抱她坐上去。阮薇急了,往旁邊蹦,單腿跳著往前去:“我沒殘疾,不坐輪椅。”
方晟也要勸她,解釋了一句:“薇姐,不是這個意思,裏邊還有好幾道門檻,不好走,過渡一下而已。”
阮薇在這件事上死活不肯讓步:“我能走。”
葉靖軒搖頭示意算了,過去拉她的手扶著:“那你跟著我,慢一點。”
她一點一點往前挪,咬牙慢慢走。蘭坊都是過去留下來的傳統建築,蕭牆門廊中規中矩,三進三出。以前她來的時候還不覺得距離遠,如今受了傷,才發現想走進去不容易。
葉靖軒從她抓住自己的力度上就知道她腿疼,明明阮薇從小就聽他的話,可這事上連他都勸不動。葉靖軒沒辦法,看她走了一半的路就在發抖,終於忍不住,過去攔腰要把她抱起來。
青天白日,阮薇自然不想這樣,掙紮著不肯,還說自己能走。
剛好兩個人就停在台階前邊,葉靖軒跟她說不通,氣得抱住她,拍在她後背上威脅:“一身冷汗還逞能?再鬧我直接鬆手,省得你給我添堵!”他說完就皺眉,還是咳嗽。
阮薇知道他病著,立刻不敢動了,環上他的脖子,心裏卻不踏實。
她想葉靖軒昨天晚上隻睡了一小會兒,守了她一夜,她雖然瘦弱,好歹也是個大活人,他這麼抱著她太吃力。於是兩人走出兩步,阮薇就貼著他的脖子開口勸:“我坐輪椅,你推我吧,這樣太累了。”
他笑了,扭頭看過來,剛好蹭在她臉上,阮薇貼著他的臉分明也難過,口氣都軟了,她囁嚅著小聲說:“隻要你別再有事。”
葉靖軒把她輕輕放在地上,準備要背她走進去。
兩邊的下人都嚇了一跳,方晟馬上低頭過來攔:“三哥,這不行,我來吧。”
阮薇也不敢,看著他又要說話,葉靖軒煩了,伸手拉她說:“快點!”
她不想招他生氣,由他背著往臥房的方向走過去,整座院子裏所有人都低下頭,再也沒人敢出聲。
過去在葉家,老爺子慣兒子,話說得明明白白,家裏隻有這一個男孩了,什麼禮也不許跟三哥講,恨不得供祖宗一樣供大的,就算過年有規矩,孩子們都要去拜長輩。但葉靖軒連頭都不許低,何況如今讓他背人,這事要出了,全家上下一起挨罰。
摩爾剛好從院子裏衝出來,一路叫著,興奮地蹭葉靖軒的腿,跟著他們往前走。
阮薇伸手抱緊他的脖子,靜靜地貼在他的後背上,突然就叫了一句:“三哥。”
葉靖軒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聲和她說:“阿阮,我不準你委屈,一點都不行,你不想坐輪椅就不坐,誰也不能勉強你。”
她抱得更緊,偏偏就被他說到辛酸處。
葉靖軒笑得有些無奈,低頭往她手腕上看了一眼,阮薇這幾天沒戴著橡膠帶,那幾道疤都好得差不多了,他說:“不許再傷害自己,隻有這些沒人能為你受,連我也不能替你疼,阿阮……我沒那麼偉大,我能做的隻有不讓你受委屈。”
這麼好的天氣,和南省一樣,她眼前隻有他,他們一直向前走,恍恍惚惚就像回到舊日時光。
阮薇回頭去看來時路,院子裏鬱鬱蔥蔥隻剩下樹梢的綠,忽而一瞬,十多年就這樣走過去了。
她想她已經知足,起碼這一路,他們連影子都在一處。
可惜再長的路也有盡頭。
阮薇看到長廊遠處有人在等,她隻看見一頭長發的輪廓,大概也知道是夏瀟,於是她沒再說話。
是是非非還有那麼多,可這一時半刻的溫存,阮薇不忍心開口。
夏瀟急匆匆地追過來,她等了一天一夜,最後卻等到葉靖軒背著別人回來。她驚訝地停在當下,剛好擋住路,他根本沒看她,前邊已經有人請她讓開。
她從未想過葉靖軒有朝一日能低下頭,心甘情願地背一個女人。
不說他這樣的脾氣……何況他如今身在敬蘭會,除了會長沒人敢和他說個“不”字,但他就是一步一步背著阮薇走過去了。
夏瀟看著他們,竟然忘了自己要和葉靖軒說什麼。
她站在長廊裏看,下人都跟著葉靖軒走,她看見他帶阮薇回臥房,他一天一夜沒回去,時間長了,門鎖上啟動了指紋保護,他背著阮薇騰不出手,就讓阮薇去按指紋。
那女人普普通通,蒼白到連光都不能見,她明顯猶豫,他就哄她,最後阮薇將信將疑地伸手過去,門就真的開了。
夏瀟心裏僅存的那點希望徹底被擊碎,從跟著葉靖軒那天起就知道這院子裏的規矩,葉靖軒的臥房是坐北朝南的正房大屋,絕對不許別人進,方晟和他是過命的兄弟,又經常有機密的事經手,因而是唯一能出入的人,其餘會裏的人想見大堂主,哪怕就是會長來了,也隻能請去東邊。
不光是夏瀟一個人驚訝,連阮薇都奇怪地問他:“這裏怎麼會有我的指紋?”
“你之前來過,都有掃描記錄。”葉靖軒把她放下來,扶她進去,“我的房間最安全,這樣方便你出入。”
夏瀟還站在長廊的拐角處,她以前都沒留心去聽,這一次他們就在她麵前,夏瀟一路看過來,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她說話的聲音和阮薇很像。
夏瀟忽然想起一句老話,總說珍惜眼前人,可她在他眼前,卻不在他心裏。
夏瀟眼看他們進了房間,摩爾歡騰地也要跟進去。阮薇走得慢,摩爾又著急,葉靖軒回身拍它的頭,警告它老實點,阮薇就笑了,彎下腰抱抱摩爾,安慰性地撓撓它的下巴,摩爾果然開始裝乖巧。
“你就慣它吧,無法無天了,上次才關了它幾個小時,它把一屋子都啃得亂七八糟。”
夏瀟依舊在一旁看,阮薇在的時候,葉靖軒就連生氣都是退讓的。
他們在一起,蘭坊這肅殺冷漠的院子裏竟然都能像個家。
夏瀟慢慢後退,她以前總覺得,葉靖軒偶爾對她好,反而不如他隨口而出的三言兩語。他的喜怒太難猜,越刻意越讓夏瀟心裏不安,可她今天才明白,他不是不會溫柔,而是不能施舍給她。
原來愛一個人就會不自覺對她小心翼翼。
他總不會舍得把阮薇扔在大街上,不會舍得讓她跪在牆角,不會舍得把她冷落在房間裏一等就是一夜。
方晟和平常一樣,走過來要送夏瀟出去,她沒猶豫也沒強留,最後回身看了一眼。
人無非隻有兩種,靠命或是靠自己。
從夏瀟當年上了那艘肮髒的遊輪開始,她就很清楚,這輩子她隻能做後者。
方晟似乎看出她表情不對,說了一句:“三哥吩咐了,除非有人去接你,否則以後不要擅自來蘭坊。”
“阮薇一回來,他當然不想我出現。”夏瀟走到院子外邊,長長吸了口氣,沒什麼表情,隻靠在牆邊等車過來,她往遠處看看說,“其實昨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才想來找他。”
方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車已經開過來了,他突然扔出三個字:“等一等。”
夏瀟沒留心,自己坐上車,等了五分鍾才看到方晟從裏邊出來,手上拿了一小盒東西。
夏瀟奇怪地看著他,方晟很平常地坐在副駕駛位上,回身把盒子遞過來。
裏邊的東西簡簡單單,隻是一塊普通的海綿蛋糕,連奶油花色都沒有。
方晟把它給她之後就一直沉默,端正地坐回去,從頭到尾半句話都沒再說。
蘭坊裏的人都知道分寸,司機盡職盡責地開車,對方晟的舉動絲毫不關心。
車裏異常安靜。
夏瀟抱住手掌大的盒子,很久說不出話,她靜靜地靠著車窗坐了一會兒,一句一句地問他:“方晟,你喜歡吃海綿蛋糕,是不是?我記得你房間裏也有很多這樣的空盒子。”
“你還喜歡什麼?”
“方晟?”
她說什麼他好像都沒聽見。
下車的時候,夏瀟和他說:“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蛋糕。”
方晟禮貌而客氣地點頭,總算回她一句話:“不是我的意思,是三哥讓我拿給你的。”
原來說謊是人的本能,連方晟這樣的人也無師自通。
所以最終夏瀟笑了,溫柔又體貼地說:“那替我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