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阮薇注定逃不過,人在麵對生死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是遺憾,而最讓她傷心的事,
莫過於她從小就知道,葉靖軒是真的愛她。
離開南省三年,阮薇還是第一次在混沌之中想起那裏的街道。
南省的街沒有沐城這麼寬,更多的都是起伏不定的小路,空氣永遠幹燥而悶熱,滿眼濃鬱的綠,它總有其他城市無法比擬的繁茂植物,再加上靠海,就連走在街上都覺得人是炙熱的。
那麼極端的天氣,就像葉靖軒,從頭到尾不懂收斂。
好像人在痛苦的時候,總會想起故鄉,但故鄉就是永遠回不去的地方,她在夢裏都懷念。
生活平淡到乏味,把人僅有的一點點戒備通通磨掉了。
阮薇醒過來的時候,隻能分辨出自己似乎躺在地上,她眼前被什麼東西蒙住了,手腳全都動不了,睜開眼也看不見四周。
她的頭不知道撞到什麼地方了,疼得厲害,阮薇仔細去想,隻記得被人從後捂住口鼻,她過去為了接近敬蘭會的人受過訓練,但今天來的都是男人,她所謂的反抗根本沒有成效,最後直接被對方拖上車,再然後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阮薇掙紮著用力,她的手被綁在身前,她找了半天平衡總算能讓自己坐起來,地麵上的觸感顯然是優質的實木地板,想來不會是什麼陰冷空曠的地方。
她猜測不出這一次是誰想要報複她,南省芳苑的那場事故牽連太廣,到最後誰也沒能如願,警方和敬蘭會幾乎兩敗俱傷,她得罪的人豈止一兩個。
阮薇聽見有人走過來,下意識往後躲,那人一把按著她的肩膀,把蒙住她眼睛的東西扯掉了。
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前方,卻發現這裏不是倉庫不是地下室,她正對著的對方,竟然是一排長長的祭台。
這房間原本的東西都被白布罩起來,特意重新擺成了靈堂。
祭台的布置一看就是南省的規矩,正中放著逝者的遺像,解答了阮薇所有的疑問。照片上的人分明還是個孩子,時至今日,她看著他,還能想起他過去總是靦腆地笑,一邊說話一邊撓頭的樣子。
小恩離開那一年還沒過二十歲,古時候要行弱冠禮,到如今南省還有舊俗,男孩子長大到二十歲,要由父兄送一份大禮。
阮薇還記得,那季節天長,一整日豔陽照得人頭暈,到傍晚都不見緩和,她躲在老宅的天台上避暑,帶著摩爾一坐就是一下午,小恩總是陪著她,講自己家裏的事逗她。
小恩姓許,還有個哥哥大他幾歲。兄弟倆從小和父親關係不好,無非就是那些俗套的故事,父親混街頭,嗜賭成性,最後鬧到妻離子散,所以他哥做主帶著小恩進了葉家,從此加入敬蘭會,後來葉家老爺子不在了,他們就一心一意跟著葉靖軒。
小恩說等過年他也大了,許長柯答應要送他一輛定製跑車當禮物。阮薇知道他一說起車的事就興奮,滔滔不絕,她總取笑他,好歹也是葉家的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要什麼車沒有?可小恩就執念自己看中的那一款,可他還年輕,許長柯不讓他碰,大了才答應給他。
到最後,小恩還是沒等到。
阮薇愣愣地看著祭台,心裏難過到說不出話,她回頭看見許長柯就坐在她身後的椅子上,周圍顯然全是他的人。
這裏應該是許長柯在沐城住的地方,獨棟別墅,寬敞又安靜。
她低著頭先開口:“小恩是因為我死的……”後半句沒說完,許長柯直接開口叫人:“給我抽!”
有人就站在阮薇身邊,猶豫了一下又看向許長柯問:“會裏有規矩,不動女人。”
“抽!”
阮薇被打得翻倒在地上,她咬著牙坐起來還要繼續說完:“小恩他……”
又是一巴掌抽過來,手下人明顯也都心裏有火,全是來泄憤的,阮薇很快由嘴角帶著臉上都泛出血。
許長柯就坐在椅子上看,狠狠唾了一口說:“叛徒不配提他!”
阮薇在路上被拖拽撞到了頭,這一被打耳朵裏全是轟鳴聲,她咬牙忍下,再也不開口。
他看阮薇沉默下來,突然扯住她的頭發說:“禍水!早晚讓葉家都玩完!別想三哥還能留下你,我上次去見他,他看上別人了……那個夏瀟漂亮又聽話,跟著三哥也算有段時間了,過去他是喜歡你,結果呢?被你害得差點沒命!既然他下不去手,我來幫他!”
阮薇渾身動不了,掙了半天也沒力氣。許長柯冷笑著看她白費力氣,讓人拖她,想讓她跪在弟弟的祭台前。
阮薇不知道哪裏來的執拗,竟然死也不肯低頭,她就是不跪。許長柯急了,一腳踹過去,阮薇的腿本來就不好,這一下讓她直接摔在祭台前,頭上磕出血,慘不忍睹。
房間裏的人一見血都來了勁,個個要動手,可許長柯為能親手給弟弟報仇,不許人碰阮薇,非要讓她跪在小恩靈前懺悔。
“小恩哪點對不起你?當年三哥派他保護你,這傻小子盡職盡責到家都不回了!”許長柯憤怒地拿槍衝過來,一把抵在阮薇後腦,逼她爬過去,“過去給我跪下!”
人人都對阮薇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她戲弄夠了一刀一刀剁碎,偏偏阮薇在這種時候什麼都不怕了,她撐著從地上抬起頭,分明知道槍口就在自己身後,還是不肯跪。
她想回頭看許長柯,那人立刻手下用勁,不許她亂動,她頭上火辣辣地疼,血順著頭發往下流。
屋子裏漸漸都是血的腥氣。
阮薇早想過今天,她對不起的人太多,不止小恩。
她這輩子活該有報應,從當年局裏安排她再次和葉靖軒相遇開始,她就在利用他的愧疚。
到今天阮薇注定逃不過,人在麵對生死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是遺憾,而最讓她傷心的事,莫過於她從小就知道,葉靖軒是真的愛她。
那人從不是什麼好人,十四歲就能把她扔在綁匪手裏。
她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曾經怨恨過,可是後來長大回頭去想,終究明白那時候形勢逼人,他是葉靖軒,那是他該做的事。
他們還是孩子,十幾歲的時候能有多深的感情,哪裏比得上家族的榮耀要緊。
阮薇早就想開了,沒有真的怪他,可他卻在後悔。
阮薇閉上眼睛想了那麼多,沒有一條出路,她雖然軟弱,但不會委曲求全。
最後她隻和許長柯說:“開槍吧。”
那些人被她的態度逼得發狠,想要直接打死她,許長柯被氣瘋了,忽然想出新的花樣,他攔住手下說:“讓她這麼死太容易了,對不起芳苑裏出事的兄弟!”他拖過阮薇正對著小恩的遺照,讓人去拿刀來,“跟我玩硬氣?你不跪就先挑斷你的腿,再不跪就砍手!什麼時候砍幹淨了再送你上路……我一點點給小恩報仇!”
房間裏很暗,靈堂的布置一片縞素,阮薇倒在地上眼前模糊,漸漸隻能看見刀尖在地上的影子,像被割開的水彩布,所有顏色都幹涸成碎片,隻剩下死一樣的白。
她的腿被許長柯按住,她側過臉,用盡力氣咬緊牙,隻奢望自己能暈過去。
偏偏人的意識在刺激麵前前所未有的清醒,許長柯就在她麵前殘忍地笑,連口氣都帶了變態的興奮,他非要提醒她:“薇姐,還記不記得,過去三哥知道你怕疼,你摔一下都成了天大的事,你說你良心是不是讓狗吃了?三哥那麼寵著你……你怎麼忍心害他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毫無預兆一刀紮進阮薇的腳腕上,她實在受不了,疼得根本控製不住,一聲慘叫。
許長柯笑得更大聲了,眼看她的血流出來,他掐住阮薇的下巴不許她側過臉,非要逼她自己看。
刀尖貼近了她的傷口就要再紮進去,他狠狠地問她:“跪不跪?”
阮薇疼到渾身發抖,意識一下就混亂起來,她發了瘋一樣地搖頭,使勁掙紮。
許長柯甩手一巴掌抽過去,又叫人:“成心找死我就成全你!過來!給我按住她!”
門外突然亂起來。
阮薇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她耳鳴產生了幻聽,還是真的有人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