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男人瞬間沉默了,過了一會兒總算有點笑意,看向裴歡感歎:“果然……沒人能比先生看得更清楚。”
裴歡擺弄著一個古董匣子,笑了:“你就別再捧他了,他好不容易在家過兩天清淨日子,會裏還是不停出事,想閑也閑不下來……”她明顯是不情願的,和他抱怨,“他就是操心的命,一個兩個都來問他,到頭來這麼大一個家還是在累他,下次你們誰再打電話過去,我不讓接了。”
嚴瑞看其他禮物,果然都是他找了好久都沒到手的絕版書,還有兩個古色古香的沉香擺件。他最清楚那人愛香,尤其是沉香,看上去其貌不揚的糟木頭,可卻比黃金更貴重。
價值都是其次,關鍵是心意。
他又問裴歡:“我不在道上混,和誰的利益都不衝突,如果不是葉靖軒,其他人何苦這麼大費周章,就為捅我一刀?”
裴歡這下得意起來,她早就問清楚,於是成心模仿家裏那一位的口氣,淡淡的,毫不刻意,偏就說得人心服口服:“你想想,阮薇背叛過敬蘭會,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隻因為葉靖軒還在,現在有人借你的傷挑撥離間,讓阮薇徹底離開他……如果鬧翻,阮薇再也沒人保護,這麼做對誰有利?”
嚴瑞這下完全明白了:“是會長下的手。”
“所以先生才覺得對不住你,前兩天會長給他打電話想求個辦法,他沒空搭理,結果會長鬥不過葉靖軒,走了這麼一步爛棋,無故拿你開刀當引子。”
她替嚴瑞不值,越說越覺得生氣:“陳嶼都是做會長的人了,做事還是不過腦子!”
恐怕陳嶼對自己這個計劃還在揚揚得意,實際上什麼作用都沒有,隻能給敬蘭會裏的形勢火上澆油。
嚴瑞讓她放心,不管怎麼樣,起碼他如今沒事。
裴歡心裏也不好受:“無故拖累你了,他應該親自探望,但……醫院人多,他不方便來,就讓我替他來了。”
“我和先生也認識很多年了,不用和我這麼見外。”
兩人正說著,門邊有動靜,阮薇回來了,裴歡立刻換了話題。
她一進來看到裴歡正拿著兩個沉香擺件和嚴瑞聊天,那東西不大,可一擺弄起來立刻漫出暗香,整個病房裏都是幽幽的味道,讓人凝神靜氣,一下就輕鬆不少。
裴歡聽說他情況不錯,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調養,總算放了心,她坐下說了幾句話,問阮薇花店還會不會再開,阮薇還沒決定好,告訴她:“暫時停業一段時間吧,等我陪他養好傷再說。”
裴歡起身準備離開,阮薇也有一陣沒見她了,一直把她送到樓下,兩人聊起最近的事,裴歡心裏一動,問她:“你準備和嚴老師就這樣過下去嗎?”
阮薇沒說話,想了想才說:“我答應他了。”
也許之後再過幾年,平平淡淡,像其他人那樣結婚,沒必要再具體去規劃什麼。
這讓裴歡突如其來很感慨,兩人站在醫院門口等司機把車開來,一時都安靜下來。
身邊就是來來往往進出醫院的人,晴天無雲,曬得人有些困倦。
裴歡有意無意看了看身邊的女人,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她理解她的心情,和她說:“過去我也想過,我從小就喜歡他……十幾歲就和他在一起了,後來我也試著去逃避,人這輩子有那麼多條路,何苦放不下,明知死路還要走。可是你知道嗎,等你真的離開了,有時候夜裏醒過來忽然找不到他,那種感覺……讓人難過到連哭都沒有地方哭,骨頭裏都發冷……那才叫遺憾。”
阮薇閉上眼逼自己忍下去,她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傷心全被裴歡戳穿,她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假裝堅強,等到被別人說出來,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痊愈,隻是忍到麻木。
裴歡的車開來了,她放開她笑:“好了,怪我,又惹你難過……我先回去了,等嚴老師出院我再去找你玩。”
阮薇點頭:“下次別送東西了。”
裴歡搖下車窗讓她快走,阮薇回頭看的時候,裴歡已經坐車離開。
明明都是一樣的年紀,女人最好的青春歲月,可裴歡一出現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那張臉年輕而豔麗,走兩步都要有人尾隨,分明就是嬌生慣養寵出來的脾氣,卻不讓人討厭,勾著人想對她好。
有愛的女人才勇敢,相愛的人才幸福,裴歡愛的那個男人也把她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誰都看得出,她的愛人用盡一切把她保護得人人豔羨。
可阮薇呢……她正對著醫院大門,那上麵的玻璃沒人清潔,剛好反射出一道蒼白暗淡的人影。
葉靖軒毀在了芳苑,她也死在那一天。
以前裴歡和她感歎,她拍過那麼多劇,哪一出都沒有自己的經曆波折,如今阮薇真正明白,人生如戲,她沒有選擇的餘地,悲歡喜樂,全都身不由己。
她也想堅持下去,可她偷了葉靖軒的芯片還不回去,如今他人在蘭坊,錢權名利一手在握,他距離規劃中的地位隻差一步,何況他身邊還有夏瀟。
阮薇連半點堅守下去的理由都沒有。
之後幾天比想象中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阮薇沒有再去聯係葉靖軒,與他相關的一切人也沒有出現。
伴隨著夏天的到來,沐城也進入了一年最好的季節,一切都偃旗息鼓暫時太平,誰也不知道下次天翻地覆是什麼時候。
阮薇沒有心力再去胡思亂想,她安心往返於家和醫院。好在嚴瑞的傷恢複很快,他漸漸能起身,陪她在走廊裏走一走。她抽空去買了一個花瓶,把別人送來的花都擺在病房裏,顏色不再那麼單調,讓人看過去心情都好起來。
到下午的時候,嚴瑞躺了一會兒似乎睡著了,阮薇一個人拿了兩本書去看,病房裏有個飄窗,本來是放東西用的,她收拾幹淨後正好能坐在窗邊。
病房不高,就在二層,樓下種了一棵槐樹,不知道已經長了多少年,枝繁葉茂,環境很好。
她伴著樹梢的綠意看書,書上早有那麼多舊字: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相煦以濕,曷不若相忘於江湖。
阮薇看到這一句話終於釋然了,她把書抱在懷裏,靠在玻璃上向下看,日光傾城,餘生隻剩下這樣細微而瑣碎的日子。
涸轍之鮒……
阮薇一個字一個字念給自己聽,目光漫無目的地停在樓下,那裏正好是住院部的側門,建出一個休息用的小花園,裏邊種著常見的刺柏和野花。這個時間病人大多數都回去午睡了,她盯著花園出神看了一會兒,樹影之間,隻有一個人坐著。
那樣昭彰的輪廓,連陽光都退讓,明明隔著無數層樹葉和藤蔓,可阮薇隻看一眼也認得出,那是她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人。
她忽然坐起身,放下書就往樓下跑。
和以前一樣,等到阮薇好不容易追到樓下,花園裏什麼人也沒有了,空蕩蕩的,隻有風,溫熱地吹在臉上。
她回身看見那人坐過的地方隻剩下一片包好的花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捧,全是紫色的薔薇,隻有南省開得出。
阮薇抱起那些花,太大太多,幾乎就要拿不動。這一次她學乖了,沒有不自量力去追,葉靖軒不想出現的時候,她永遠都找不到。
她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起身抱著花走回去,忽然想起告別那一天,他說過的話:“今天沒帶花送你,明天補上。”
她慢慢上樓,一邊走一邊數懷裏的花束,不多不少,正好十一束。
原來她離開葉靖軒隻有十一天,回頭去想,竟像半生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