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究放了手,答應她:“讓方晟送你,太晚了。”
那天直到後半夜,書房裏的燈光都沒熄。
葉靖軒從不在別的地方留宿,夏瀟知道蘭坊裏的男人大多數都有這樣謹慎的怪癖。她早已習慣,她也不能睡,陪他偶爾說兩句話。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頭疼才不肯休息,夏瀟已經謹慎用詞,再也不敢提吃止疼藥的事。
天快亮的時候葉靖軒才叫人把她送走。
他順著長廊往臥房的方向去,方晟早就回來了,遠遠跟著他不說話。
葉靖軒率先回頭看他:“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不留人,現在放阿阮在外邊是好事,市裏不像蘭坊,光天化日不會隨便生事,起碼她身邊還有個人照顧。在我這裏,陳嶼不會善罷甘休。”
“會長知道薇姐的下落,咱們這裏反而不安全。”方晟這麼多年什麼都懂,隻是他仍舊不放心,“我是怕……三哥不光是為這個才肯放她走。”
葉靖軒原本都要回房間了,聽見這話突然停下了,他回身看著他說:“我頭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死當時就死了,你怕什麼?”
“醫生反複強調,隻要控製用量,不會成癮……”
葉靖軒回身掃他一眼,火氣一下上來了。他額頭上的傷疤平常被頭發擋住一些,不算明顯,但他微微仰頭打量人的樣子,讓方晟一下就僵住了。
葉靖軒一腳把方晟踹開,他低頭領了。這一腳用了力氣,踹得方晟直接撞在後邊的柱子上,腰都直不起來。
過去都說葉三年輕氣盛,可他如今早就吃過虧,這脾氣仍舊半點不讓。方晟也算什麼都經過,可剛才那瞬間,一句話而已,他卻看出葉靖軒像要把他當場撕了。
黎明之前的分毫片刻,院子裏所有人的輪廓都看清了。
葉靖軒也不急著進屋,微微眯眼打量方晟,那人剛緩過一口氣,直直地在院子裏給他跪下了。
“你不用來這套,蘭坊不比過去在家裏,你要跪就去跪會長。”
“老爺子走的時候說過,不讓三哥再找薇姐,她腿的事雖然都是情勢所迫,但三哥脾氣太衝,難免傷人,何況她是個女人,最毒婦人心,早晚要找麻煩。”方晟是咬牙硬挨的那一腳,明顯也傷了,一字一字說得慢,卻像不怕死,“後來三哥還是把人找回來了,一意孤行要娶她,我們都認了,最後隻證明老爺子的話半句都沒錯。”
“不是一意孤行,那是我欠她的。”葉靖軒繞著他走了兩步,靠在門邊根本不看他。
方晟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手捂著肋下,突然問他:“那三哥到底在氣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讓葉靖軒想了很久。
他在長廊邊上坐下,背後就是桃花樹。清晨天亮的時候終於有了一線天光,多少垂死的夜都能熬過去,何況到如今。
“起來。”葉靖軒饒了方晟,自嘲地笑,“非要從頭算的話,也是我對不起阿阮。那天她本來在上學,我哄她逃課陪我,帶她從學校溜出去,結果讓她被那幫人渣劫走。”
方晟不再接話,他低頭靜靜站在一邊,而葉靖軒點了一根煙卻沒抽,慢慢看它燒完:“阿阮才十歲,為我把腿毀了……這輩子都完了。我這條命早就該賠給她,芳苑的事,就算是她親手給我一槍,我都認了。”
葉靖軒仰頭歎氣,按著那道可怕的傷疤,最終和方晟說:“我生氣是因為……她最後竟然真的拿走芯片,她苦苦騙我三年!如果想報仇的話,我站著給她打。”
“沒人懷疑薇姐對三哥的真心。”
“所以我才生氣,那三年她背著多大的壓力做線人,那是女人該做的事嗎?連你們都知道她最怕疼的,打針都要人哄,如今呢……拿刀往手上割!我看見她在花店自殘的樣子……真想讓她直接往我身上割,起碼我還能好過一點。”葉靖軒終於累了,靠著柱子把煙扔開,“我知道她對會裏的事提心吊膽,希望我洗手不幹,但她為什麼寧可虐待自己也不相信我?”
方晟一語不發地抬頭看他,勸他回去睡一會兒。
關門的時候,方晟還是那副恭敬的樣子,說:“有些事必須從頭算,有些事永遠算不清。三哥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想不通嗎?”
黎明破曉,葉靖軒總算能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幾個街區之外,阮薇隻躺了幾個小時就起來了,竟然還要去開店。
嚴瑞在家裏一直等她,昨夜等到她回來,急到最後都不知道怎麼問。阮薇是自己離開酒店的,必然有她的原因,家裏也有她回來過的痕跡,嚴瑞聯係起街上的事沒敢報警,生怕給她找麻煩讓她更危險,可是等了又等再也坐不住。
最後阮薇被人送回來,嚴瑞看她進了自己房間,突然跟進來緊緊抱住她,很久之後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總算冷靜下來問她:“你到底怎麼了?就算有不能告訴我的事,也該給我打個電話。”
阮薇搖頭笑了,臉上有哭過的痕跡,但人很平靜,好像真就是她自己跑出去住了兩天,再回來,什麼都想開了。
她拍拍他的胳膊說“沒事”,那副樣子分明還是生疏有別,客客氣氣地叫一聲“嚴老師”。
阮薇這樣叫他,嚴瑞什麼話都不能再問,連關心的資格都被剝奪。
誰不是世俗的人,生活不是小說,就這樣平淡地和他在一起有什麼不好呢?但阮薇仿佛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不能感動她,而她怎樣也不肯尋一個依靠。
他最終隻能說先休息,可是阮薇果然沒睡多久就起來了,還要去花店。
嚴瑞真是對她沒辦法了,不讓她去,她就說還有客人訂的單子沒處理完,總要去收尾。他今天也有課,畢業年級裏正趕上論文開題,肯定不能耽誤,眼看時間快到了,阮薇把他推出去,換身衣服就匆匆忙忙往店裏趕。
那天街上突然發生事故,花店隔壁的便利店玻璃碎了一地,警戒線已經撤了,但店都封起來,人還沒回來。阮薇這裏倒沒什麼影響,反正一直也找不到她的人。
今天花店門口站了個女人,一直在等阮薇。天氣有點熱了,送她來的車裏就有人請她先走,但她不肯還要等。
阮薇看清是裴歡,趕緊過去給她開門:“今天起晚了,忘了是周三,你還要拿花。”
裴歡看上去和阮薇差不多大的年紀,二十六七歲。她沒怎麼化妝,隻塗了口紅,但那顏色很襯她的臉色,人就顯得格外好看。裴歡摘下墨鏡,看她連頭發都亂著,直笑她:“阮薇,我才幾天沒找你,你就這麼憔悴……嚴老師欺負你了?”
裴歡是她最近認識的朋友,因為對方每周都要去附近的療養院看姐姐,所以固定來買花。說來也怪,那家療養院小有名氣,又是外商投資,條件很好,附近都是大花店,但裴歡不知道為什麼就喜歡來阮薇這裏,再加上兩人歲數相仿,好像早該認識,聊過幾次就成了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