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高隊長後麵剛走出第一道鐵門,外麵就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政府,我是入監隊犯人康傑,我們隊長讓我過來給胡四帶個話。”
高隊長招手讓站在門口擦汗的小傑進來:“有什麼話就說,跟我不必玩心眼兒。”
小傑賊笑著擠了進來:“政府真體諒人,”把我往旁邊一拉,小聲說,“祥哥讓我過來告訴你一聲,小迪也去了三大隊,你去了以後跟他聯係一下,有什麼困難就告訴他。還有,小廣也在三大隊。祥哥囑咐你,見了小廣別跟他提蝴蝶的事情,他們之間的事兒很‘糟爛’,別把自己也攙和進去。聽說蝴蝶判了,本來留在看守所服刑,後來被人咬了,也許會加刑,加了以後就不一定在看守所了,沒準兒能來勞改隊。蝴蝶那個人很記仇,龍祥怕你跟小廣靠得太近,容易……”
我打斷他道:“我明白祥哥的意思,讓他放心,我不會做那些沒有腦子的事情。”
小傑笑了笑:“嗬,你行。好了,就這些,”說著,摸出兩包煙遞給我,“拿著,這是我給你的。我也打不了幾天水了,幹得沒意思,以後戳弄點事兒也下隊去,先這樣吧。”
高隊長走過來,分開我倆,對小傑說:“說完了就走人,我這裏不留裝大頭的。”
小傑倒退著走到了門口:“去了好好混,沒準兒我能跟你沾點光呢。”
高隊長跺了一下腳:“想留下學習幾天?”
小傑鼠竄而去。
大門口走過來一位下巴刮得鐵青的隊長,跟高隊長打聲招呼,衝旁邊一歪頭:“就是這四個人嗎?”
高隊長點了點頭:“就這四個。楊隊,這四個人剛加完刑。”
楊隊長瞥我一眼,眉頭一皺:“哪個叫胡四?”他好像知道我是誰,故意這樣問。
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自尊心早已瓦解,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但楊隊長這沒有明確意義的一瞥,還是讓我感覺如芒在背。我慌忙上前一步,垂下頭道:“報告隊長,犯人名叫胡四。”
“嗯,我猜得果然沒錯,”楊隊長向我擺了擺手,“過來,讓我看看你長了幾個腦袋。”
又壞了!我暗叫一聲不好,心想,聽他的口氣這是要拿我出氣呢。我慢慢蹭過去,惶惶地蹲在了地下。
楊隊長勾起我的下巴,研究古董似的端相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哈哈哈,還真看不出來你還能下手打人呢。”轉頭問高隊長,“哪個叫宮小雷?”
沒等高隊長說話,宮小雷直接就蹲在了我的旁邊:“報告政府,犯人就是宮小雷。”
楊隊長收起了笑容:“還真的是你。怎麼,又犯什麼事兒了?”
宮小雷一臉無辜:“楊隊,上次你不是說了嘛,我這脾氣不改,不出半年就回來。還真讓你給說對了,我拿了人家幾塊錢,就又重新‘回爐’了。”
“拿?說話別這麼輕鬆,你是又搶劫了,”楊隊長拍了兩下巴掌,“好了,朋友們,都在門口蹲好,一會兒跟我走。”說完,推開值班室的門進去了,估計是辦手續去了。
宮小雷的臉色有些發黃,眼睛也飄忽得厲害,不停地念叨:“天,我怎麼又掉到他的手心裏了呢?”
我緊著胸口問:“這個楊隊是不是挺厲害的?”
宮小雷的眼睛盯緊了值班室:“大大的厲害,除非別在他的手底下犯事兒,一犯事兒就等著受吧,在他的手下‘扛活兒’,再大的尖兒也給你磨平了……”宮小雷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把我們全聽傻了,感覺就像有一陣涼風從脖頸子往裏麵灌似的。
高隊長拿著一張白紙出來了:“來來來,都在這上麵按個手印。”
這是一張禁閉記錄,早就寫好了,無非就是走走過場。
趁按手印的空擋,我輕聲問高隊長:“高隊,姚平光呢?”
高隊長歎了一口氣:“走了,別打聽了。我還是那句話——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我不甘心地加了一句:“藥瓶子大哥是個不錯的人,他怎麼就走了呢?”
高隊長輕聲歎了一口氣:“人都是不錯的,關鍵看你走的是一條什麼路。”
這話太有道理了,是啊,人在路上行走,指不定哪一步沒走穩,就跌倒了。
看著外麵明媚的陽光,我忽然開朗起來。我相信,隻要自己努力到了,沒有什麼不可逾越的困難。犯了罪終將麵對懲罰,而接受懲罰無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問題是應該怎樣去通過這種痛苦的洗練來獲得新生。怨天尤人之於現在的我已經不複存在了,我覺得現在的我已經有了一些成熟的意思。
我用力挺了挺胸脯,一時間感覺自己猛然長大了,就像矗立在天地之間的一棵參天大樹。
此刻,我茫然又期待,想盡快體驗一下真正的監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