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塔
海鹽治,在宋時去海稍遠,後岸善崩,漸薄城下,而勢未已。天寧寺西齋長老礎石琦翁者,博學高才,有道行,名動朝野。夜夢龍王獻珠,請師建塔,遂募緣建 成,謂之鎮海塔。自是而海岸不複淪矣。迄今二百餘年,巋然尚存,高二百四十尺,製度比他塔殊秀爽。正德間,僧會琇翁修之,餘嚐為之作記。聞琦師初建時,每 一磚頂於首,跽而誦《大悲咒》一卷,其願力如此。初成時,其勢稍偏。忽一夕,滿城人皆聞空中語雲:“天寧塔偏,急往救之。”旦乃正矣。事在宋潛溪所撰誌 中。乃今嘉靖乙卯二月,寺僧一小暗室中忽有塔影在壁。餘往觀之,乃倒影也。五層在壁,二層並塔頂在地。層層欄杆、枋桷、詹尾分明如畫,陰雨亦在,晴則尤 明。餘嚐睹野史中往往言塔影倒懸,今乃親見之。
器車
按《禮運》言:“天不愛道,地不愛寶,故天降甘露,地產醴泉, 山出器車,河出馬圖。”注雲:“器謂銀甕丹甑,車謂山車垂鉤,謂不待揉治而自圓曲者。”晉時,恒山大樹自拔,根下有璧七十,玉七十二,皆光色精奇,異常 玉。又張掖柳穀之石,有八卦璜玦之象,亦此類也。正德甲戌,吾鄉硤石友人沈拓,於紫硤山土中,得異石無數,有如斧鉞者、圭璧者、方者、圓者。而長者厚僅二 三分,周圍囗尤廉薄。各有圓竅,竅皆倒欞。黃白黑綠,各不同,光潔工巧,人為有所不如。見者皆以為霹靂砧而藏之。嘉靖丁巳,黃灣馬氏開山作壙,亦於土中得 如前者一十六枚,其形極相似,白者光可鑒。皆餘所親見者,諒非人之所為,且人亦安事於此,豈即器車之類乎?
投江
先 師陽明竄龍場時,日夜南奔。抵杭,計逆瑾必欲置之死也,懼禍及親,乃不敢歸,惟遣家僮還報,而獨居勝果寺。一日題詩於壁,置雙履於江濱,而潛去矣。其詩 曰:“學道無聞歲月虛,天乎生我欲何如。生曾許國慚無補,死不忘親痛有餘。自信孤忠懸日月,豈論遺骨葬江魚。百年臣子悲無極,日夜潮聲泣子胥。”自是遠近 喧傳,陽明已投江矣。聞於逆瑾,怯心由是稍紓。遂得達龍場,而家亦無虞。然在萬裏之外,風聞洶洶,有雲海日翁巳斥死矣,有雲王氏已抄沒矣,非先師之見機行 權,樂天安土,何以保其性命,而成他日之功哉!而無識之士,猶以偽死議之,豈知微服過宋,在宣尼有不免乎?餘觀唐史,安祿山表權皋入幕府,皋度祿山必反, 以其猜虐不可諫,欲行又慮禍及親,因獻俘京師,在途詐死。既,含斂而遁去。皋母以為實死,慟哭感行路,祿山信之,而歸其母。皋潛奉母晝夜南奔,既渡江而祿 山反,天下聞其名。與此事正相類,真卓行哉。
鐵柱老僧
陽明先生壯年受室,時以婦翁宦江西,因往焉。一日,獨遊鐵柱 觀。至一靜室中,見一老僧,坐與語,相得,僧乃出書一編,授先生而別,且曰:“三十年後再相見。”後平宸濠入洪都,複往遊焉。老僧尚在,以詩遺先生,曰: “三十年前曾見君,再來消息我先聞。君於生死輕毫末,誰把綱常任半分。窮海也知欽令德,老天應未喪斯文。東歸若到武夷去,千載香燈鎖白雲。”先生亦有和 章,今失記。昔所授編,亦竟不知何書也。
張永
武宗毅皇帝既聞宸濠之變,奮然有射蛟之誌,自稱大都督威武大將軍,乃 南巡,欲與之決戰。未至,而陽明已擒之矣。自常山路歸杭,將獻俘京師,而駕已至鎮江。時巨張永先帶京軍若幹來杭,先生遂移疾,臥於勝果寺僧房,以宸濠付 三司官,取具收管。永至,問知先生所在,徑造僧房,而先生藥香滿堂,擁被稱不能起。永坐於床,曰:“王都堂,我知汝非病也,我有好言與汝。”先生備述用 兵,勞瘁致疾之故,永曰:“君之功不須說,但聖上此來欲與濠戰。君先擒之,今當押赴南京候旨,未可獻俘奏捷。”先生曰:“謹如教。”又問曰:“宸濠宮中金 銀,今安在?”先生曰:“金銀則無,但拾得簿籍有帳,皆送與二十四監矣。”永與語久之,意甚相得,扯先生起,出袖中片紙,乃禦書密旨也。雲:“拿宸濠之 功,我第一,你第二。”先生乃起,具服謝恩,遂同入城。次日,同赴教場操軍。永親射九矢,俱不中。請先生射,先生以不能辭,強之再三,而後就位,九矢皆 中。京軍齊聲歡呼,曰:“名不虛傳。”永遂心服,曰:“我國家得先生如此文武全才,社稷之福也。”自後江斌、張忠等屢於上前肆謗,皆賴永救解得免,然先生 亦終不得一麵天子。幸脫危機,永之力焉,不可以不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