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得簡單了。法醫們清除完水麵上的泥土之後,出現了一堆擺放整齊的石頭塊。法醫們又逐個把石頭塊取下來,再下麵是一張木工板,木工板抬走後,才看到一堆黑乎乎的東西,不用說,這就是屍體了。

可見,這絕對不是什麼意外陷入沼澤死亡的屍體,而是被人精心掩埋了的屍體。為了不讓屍體浮出水麵,還做了精心的處理。十有八九是命案了,我心裏想著。

“這一片沼澤地是什麼時候開發成濕地公園的一部分的?”我轉頭問身邊的濕地公園的管理員。

“應該是2001年吧。當年我們建設濕地公園的時候,對這一片沼澤地進行了清理和開發。”管理員說,“不過公園效益一直不好,這裏又是拐角處,所以也沒人來,就擱置了。”

“以前,通往這裏的路就是這樣?”我問。

“是的。”管理員說,“這裏岔路比較多,我們也是不主張人們從這些岔路進來的,所以周圍的路也沒人修。”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我去,這是不是屍體啊?這麼軟?”幾名法醫把屍體拖上岸,韓法醫掰動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彎折成任何一個角度,“這不會是假人吧?”

“哪兒有假人可以做得這麼逼真的?這就是一個身材瘦小、皺巴巴的小老頭啊。”大寶戴著手套,也拎了一下屍體,說,“喲,這屍體確實很輕哦,輕得有些不可思議。”

說完,大寶掰開死者的口腔和眼瞼,說:“一般假人都不會把牙齒和舌頭做得這麼逼真,他還有壞牙!”

我渾身一激靈,趕緊蹲下來拿起屍體的上肢仔細看了看,然後用紗布擦去屍體表麵黏附的泥土。整個屍體的皮膚都呈現暗褐色,皮膚比較硬,就像是鞣革一樣。屍體的上身應該穿著一件T恤,下身穿著七分牛仔褲,是個男性屍體。頭發還都保留完好,劉海比較長,兩邊比較短。

“這是泥炭沼澤?”我轉頭問身後的管理員。

管理員吃了一驚,點點頭,說:“好專業啊,正是泥炭沼澤!”

“這就罕見了!”我叫道,“這是泥炭鞣屍啊!”

“什麼什麼屍?”林濤問。

“泥炭鞣屍!”我說,“屍體埋於富含多種腐殖酸和單寧物質的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澤中,由於鞣酸與腐殖酸的脫鈣與防腐作用,腐敗停止發展,皮膚鞣化,肌肉和其他組織蛋白逐漸溶解,屍體體積高度縮小,骨骼和牙齒脫鈣變軟,重量減輕、變軟易曲,這種保存型屍體稱泥炭鞣屍。可以保留當時的暴力痕跡。”

我如數家珍。

大寶說:“哦,這個課本上有的。四種保存型屍體現象之一嘛!我知道的!幹屍、屍蠟化、泥炭鞣屍和浸軟。不過這個我以前還真沒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全國法醫也沒幾個見過。”我說,“以前我們國家就發現過幾例,北歐那邊泥炭沼澤多的地方,倒是發現過不少。不過,被發現的泥炭鞣屍好多都是2000年前的!”

“這不會也是一具古屍吧?”大寶問。

“你傻啊你。”韓亮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2000年前就穿T恤、牛仔褲了?”

“是啊,這個不會太久。”我說,“2001年這片沼澤才剛剛開發,所以肯定是2001年之後埋屍的。而且,屍體也沒有顯著變輕、變小,也不至於軟化到隨意曲折。說明,這具屍體才剛剛出現泥炭鞣屍的征象,隻是停止腐敗、開始軟化而已。”

“可是,誰會把這個小老頭埋到這裏呢?”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因為泥炭鞣屍這種屍體現象,屍體會脫鈣、脫水、肌肉溶解、屍體變小,所以皮膚就會顯得皺巴巴的。可是這並不表示他是個小老頭。你看看他的發型,顯然是個年輕人。”

“哦,是啊,十年前這個發型挺流行的。”韓亮說。

“北歐以前發現過一具泥炭鞣屍,他們叫她伊蒂女郎。被發現的時候,屍體皺巴巴、滿頭紅發,看上去如同惡魔,後來經過研究,才知道死者是被人獻給眾神的祭品。它向現代人證明了活人祭品的傳說在人類社會中曾經真實存在過。其實,那個皺巴巴的屍體,死的時候才16歲。”我說。“至於這個屍體究竟有多大歲數,我們還是得想些辦法。”

“埋屍埋得如此細致,說明應該是熟人作案啊。”胡科長說,“看來尋找屍源又要成為本案的重點了。”

“當然死因也很重要。”我已經掀開死者的衣物,大致看了一遍屍體表麵。

泥炭鞣屍是保存型屍體現象,尤其是對皮膚的保存非常好。皮膚變得像鞣革一樣,如果生前有皮膚的損傷,現在依舊可以辨別出來。

不過,這具屍體全身都沒有任何刀口或者大麵積的挫傷。頸部、口鼻也都是正常的顏色,並沒有發現他生前有損傷的痕跡。既然沒有外傷,沒有機械性窒息的損傷,那麼這個人是被人殺害的依據就不太足了。

“是啊,一般殺人的話,要麼就是工具性機械性暴力,要麼就是掐、扼、捂、勒之類的機械性窒息。”胡科長說,“這具屍體上,好像都沒有表現呀。”

“一步一步來吧。”我說,“首先是個體識別。T恤和牛仔褲以及發型這些條件,可以作為尋找屍源的依據。但是具體失蹤時間不能確定,衣服腐蝕、破損得也很厲害,這樣撒網去找,難度太大了。對屍體本身來說,身高、體重是沒法判斷了,年齡還是很重要的。”

“恥骨聯合。”大寶說。

“我們平時是怎麼處理恥骨聯合的?”我說,“是解剖的時候取下來,然後煮,等軟組織可以剝離的時候,再拿出來剝離軟組織、暴露骨骼聯合麵,從而判斷。”

“對呀。”大寶不明就裏。

我接著說:“既然這是泥炭鞣屍,屍體骨骼的鈣大量流失,這樣的骨骼變軟、易折,要是放到高壓鍋裏,別說煮了,一受熱就沒了。”

“對啊!那怎麼辦?”大寶一臉迷茫。

“你忘記師父最近帶我們研究的課題了嗎?”我說,“就是寶嫂出事之前,我們研究的。”

“什麼課題?”胡科長問。

我說:“成人活體年齡推斷新方法的研究。以前,我們判斷屍體的年齡,要麼是通過取下恥骨聯合來推斷,要麼就是通過X光片觀察骨骺愈合情況來判斷未成年人的年齡。可是,如果是骨骺愈合的成人,又不能取下恥骨聯合,該怎麼判斷年齡呢?師父帶著我們,找到了市立醫院的CT室主任,一起研究了這個課題。就是用三維重建技術,重建成人活體的骨盆,然後在三維重建係統之中,把恥骨聯合打開,就可以觀察到恥骨聯合麵的形態了。”

“好主意啊。”胡科長讚道。

我點點頭,說:“這個課題已經快結題了,研究成果已經很成熟了。”

“你的意思是,把他拖上CT機?”韓亮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驚訝地說。

“不行!絕對不行!”市立醫院CT室管主任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我們這是大醫院!我們的管理很規範!活人上的機器,死人怎麼上?”

管主任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整天風風火火的,即便是大冬天,也經常看到他滿頭大汗的樣子。

“我們把屍體進行了封閉處理,不可能汙染你們的機器。”我嬉皮笑臉地說,“我們用塑料薄膜把屍體裹了幾圈,外麵還裝了一個封閉的橡膠袋。這些都不影響CT射線,但是可以有效防止屍體汙染你們的機器。”

“CT也不是無菌的,但是心裏硌硬你知道嗎!”管主任說。

此時天色已黑,但是不進行三維重建,我們不敢輕易解剖屍體,生怕損壞了恥骨聯合而無法判斷死者的年齡。所以,不管多晚,我們都必須做通管主任的工作。

管主任是正準備下班的時候,被我們堵進了辦公室。平時,市局的法醫和我們,都和管主任非常熟悉。幾乎全國各地都是這樣,各地公安法醫都會和醫院的醫生關係甚好,除了算是半個同行、惺惺相惜,更是因為在辦案、科研等方麵有諸多合作。

管主任的辦公室就在常規CT室的旁邊。這是市立醫院的常規CT室,不像急診CT隨時有CT檢查要求,而常規CT是不接收急診的,是可以按時上下班的。此時,已經是下班時間,CT室的外麵已經沒了人。被我們這麼一大幫人堵住,管主任就知道我們這次來不是啥好事兒了。

“硌硬也就你一個人硌硬。”胡科長也是嬉皮笑臉,“別人又不知道。”

“這要是讓我們院長知道了,我這主任也就當到頭了!”管主任擺擺手,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我下周請你喝酒。”我說。

“你請我吃唐僧肉我也不幹!”管主任說。

“您這是在為社會治安做貢獻!您這是在為逝者洗冤!”林濤說,“這將會是偉大的決定!”

“別忽悠我,我又不是公安,我沒這義務。”

“我們這不是沒錢買CT機嗎?不然也不會讓您這麼為難啊。”我說,“但這案子真是很重要,不用這辦法,就沒別的辦法了。”

“你有沒有其他辦法關我屁事啊。”管主任點了一根煙,“你們究竟讓不讓我下班了,我老婆要罵了。”

“您不答應,估計還真是走不了。”我把凳子往門口一放,開始耍無賴,笑著說。

管主任被我一副無賴的表情逗樂了,但是很快恢複嚴肅的表情說:“我告訴你們!這是原則問題!即便你們不讓我回家,我也絕對不會同意的!哼!”

3

解剖室裏。

我拿著死者的恥骨聯合的三維重建圖片,細細研究。

“管主任這次發揮得真不錯。”大寶說,“這影像處理的,就和真的一樣!”

“確實,所有的特征點都暴露得非常清晰。”我說,“管主任的水平還是沒的說的。”

“你看這是什麼?”我指了指三維重建影像圖片中,死者的腰部位置。

因為進行恥骨聯合的三維重建,就必須掃描整個骨盆。既然管主任都同意了,我們就幹脆交錢直接做了全身CT。

從數年前,國外就提出了“虛擬解剖”的概念,最近在我國司法部司法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已經開始嚐試運用。所謂“虛擬解剖”,其實就是對屍體進行全身CT掃描加三維重建。把屍體的各個內髒器官重建出來,從影像上發現死者內髒器官的一些損傷和異常。但是因為三維重建出的結果僅僅是圖像層麵上的效果,所以“虛擬解剖”並不能代替解剖。隻是在解剖前,通過虛擬解剖,可以明確肺栓塞等不做解剖預案就容易漏檢的問題,也可以對一些骨折的形態進行分析判斷,從而推導出致傷過程。

當然,目前“虛擬解剖”還沒有在全國推廣普及,我們連CT都沒有,更談不上進行“虛擬解剖”了。既然不會運用虛擬解剖技術,我們對死者的全身三維重建圖像也不進行細致研究,隻是大體看了看死者的內髒器官。

死者的內髒器官已經縮小了,但是總體的結構還能辨明,看起來,並沒有發現明確的內髒損傷。

在觀察影像的時候,我們突然發現死者的右側腰部,好像有一些異常。按照我們的CT片閱片能力,加之這又是極為罕見的屍體現象,我們沒有辦法判斷他腰部的那一坨黑色的高密度影究竟是什麼了。

“還能有比屍體更準確的影像嗎?”我一邊說著,一邊戴上手套,去看屍體。

屍體的衣服已經腐爛,碎片都貼在身上,身上黏附了大量的淤泥。雖然屍體看上去很是肮髒,但好歹在這種酸性的泥炭沼澤裏,不會滋養出蛆蟲或者是其他什麼奇怪的蟲子。所以,相對於巨人觀,這樣的屍體對法醫的挑戰要小很多。

我耐心地把死者腰部的衣服碎片撕下來,畢竟後期還需要複原、拍照,並放到懸賞通告上去,所以不能破壞。屍體表麵黏附的泥土和腐敗的衣物都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我一邊用鑷子提取衣物碎片,一邊用細水流衝洗掉附著在屍體表麵的泥土。

很快,我就感覺到鑷子有些異樣,鑷子的尖部觸碰到了一些硬塊一樣的東西。屍體的皮膚雖然鞣革化了,但是並沒有硬化。那麼這一塊硬硬的東西,要麼是泥土中的石塊,要麼就是死者腰間帶著的東西。

硬塊一樣的東西,和CT影像上顯示的一樣,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死者腹部的皮膚裏。並不是死者的皮膚有破損,而是硬物被壓進了皮膚裏,皮膚形成了一個凹陷。結合現場的情況,死者的屍體上麵被壓著一張木工板,木工板上方有石塊、淤泥等重物。因為水的浮力作用和木工板的重力作用,就把這個硬物實實地壓進了皮膚裏,久而久之,皮膚鞣革化,就在屍體腹部形成了一個凹陷。

我費了半天勁,才從死者的腹部凹陷裏,把這個香煙盒大小的硬物給摳了出來。經過水流的衝洗,終於露出了它的真實麵目。

“我去!是這個!”我喊陳詩羽過來,說,“你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嗎?”

“怎麼不知道?傳呼機唄。”陳詩羽對我的問題,一臉不屑。

“BP機?哈,這可是個古董了。”大寶來回把玩著這一台已經腐蝕得幾乎失去原來麵貌的小機器,說,“小羽毛你們九〇後,有好些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吧?不過你爸爸當年肯定有,公安民警必須是人手一台的。”

“你也別說人家,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林濤說。

我看著眼前的這台傳呼機,屏幕早已消失殆盡,露出機器裏麵的芯片,都已經鏽跡斑斑、殘缺不全。機器的表麵塑料都已經變成了黑褐色,機器的商標也殘缺不全,但是還能隱約看到幾個字母。

“摩托羅拉大漢顯。”我說,“這機器當年不便宜。”

“隻可惜機器已經徹底壞掉了。”大寶說,“不然恢複芯片數據,知道了傳呼號碼,搞不好還能查到機主是誰,屍源就找到了。”

我眼睛一亮,說:“韓亮,你知不知道,傳呼機是什麼時候停止運營的?”

韓亮點點頭,說:“2007年3月吧好像,當時聯通宣布終止傳呼業務。”

我皺起眉頭,看著屍體,一具已經變成這樣的屍體,不太可能隻有六七年的時間吧。很顯然,死者死亡的那個時間,傳呼機還是很流行的東西。掛著一台摩托羅拉大漢顯,就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征,所以死者才會把傳呼機這麼張揚地掛在衣服外麵。

“不過,實際上,2002年之後,手機就開始普及了。”韓亮補充道,“2002年底,幾乎就沒有人使用傳呼機了,更不會這麼招搖地掛在身上。”

韓亮像是和我不謀而合。

“我去!2002年!”大寶說,“這玩意兒比韓亮你的那部諾基亞8310還得早個一兩年吧?這可以拿回去當藏品了!”

韓亮見大寶又提到他的那部古老手機,有些尷尬。

我則有些興奮,掰著手指頭說:“濕地公園是2001年春天開發的,說明死者是2001年春天以後埋進現場的。而傳呼機是2002年底基本消失的,說明死者是2002年底之前死亡的。這樣時間一合並,加之死者的衣著,我們可以大膽判斷,死者要麼是2001年夏天死亡被埋,要麼就是2002年夏天死亡被埋。”

“這個很有用。”陳詩羽說,“畢竟,時間跨度有這麼大,即便是我們明確了死者的特征,去對照失蹤人口,也是大海撈針。現在我們鎖定了這麼有限的時間區域,找起屍源就簡單多了。”

我點了點頭,一邊招呼大家一起來撕下衣服的殘片,一邊說:“時間確實很久遠了,十多年了,不太好調查。不過,死者雖然無法判斷身高體重,但是我們可以從死者恥骨聯合上骨化結節的融合情況來準確判斷死者應該是23歲左右,上下誤差不超過兩歲吧。而且死者的發型也可以固定下來,回頭找模擬畫像的同事畫一張圖,加上我們能複原的衣服,屍源應該比較好找了。”

“要我去通知市局偵查部門嗎?”陳詩羽說,“先讓他們排查著,如果實在沒線索,再貼懸賞。雖然年代久遠,但是對查清案情來說,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啊。”

我點點頭同意陳詩羽的觀點,這兩年來,她進步飛速。陳詩羽脫下手套,風風火火地離開了解剖室,完全是一副女漢子的模樣。

“不過,屍體的肌肉組織都已經溶解了。”大寶說,“皮膚也都鞣革化了,頭發雖然還在,但是不知道毛囊保存得如何。他的DNA我們應該取什麼檢材呢?骨骼還是牙齒?”

“泥炭鞣屍的骨骼、牙齒也都因為脫鈣而性狀大變,但是牙齒有牙根深埋於下頜骨,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牙齒更加靠譜一些吧。”我說,“大寶你想辦法,拔顆牙。”

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活兒。本來新鮮屍體的牙齒就非常難拔,這具牙齒已經脫鈣的屍體,更難。夾住牙齒的力度太小的話,摩擦力不夠,拔不下來;但是如果力度太大了,牙齒就會被夾碎了。

不過大寶這個看上去很糙的漢子,做這些細活還是比我要強上不少。

在我剛剛進行完屍表檢驗的時候,他就順利拔下來了一顆磨牙和一顆尖牙。當然,是建立在夾碎五顆牙的基礎之上。我讓大寶把他的兩個作品小心地放進燒杯裏,然後用酒精浸泡一下。

屍體的表麵,看不出任何致命性損傷。唯一可以說是損傷的,就是胸部的兩片皮膚顏色的改變,以及兩枚針眼。

一枚針眼是在死者的左手手背上發現的,針眼被一塊黑色的紗布覆蓋。其實不難看出,這塊“黑色的紗布”,應該是醫院常用的針眼貼。不論是誰,在去醫院打點滴的時候,護士都會送你這麼個“禮物”。隻是原來它是白色的,經過汙泥的浸染,變成了黑色。

另一枚針眼位於死者的右側臂彎裏,是經常抽血的位置所在。

看上去,這是一個剛剛去醫院就診的病人,抽了血、打了點滴。可是,仍有一個疑點不能解釋,那就是死者臂彎裏的針眼下方,沒有發現任何的顏色變化。按理說,這樣的抽血動作,技術再好,也難免造成一些軟組織損傷,從而導致屍體皮膚和皮下的顏色變化。不過這個針眼下方,確實沒有。

胸部的皮膚顏色改變更加蹊蹺。在死者的胸部乳頭兩側,仿佛有一些印痕。但是印痕又不太清楚,我們無法判斷這個似有似無的損傷是否真的存在。既然搞不清楚損傷的性狀,我們決定用記號筆先畫出印痕的輪廓,再做定奪。

我和大寶分離了死者的胸部皮膚,然後一麵看皮膚正麵,一麵看皮下組織,慢慢地,我們把這兩塊不清楚的皮膚印痕畫了出來。

這是位於死者左胸部和胸部正中的兩塊類方形的印痕,方形沒有棱角,取而代之的,四角都是圓弧。

我和大寶一人站在解剖台的一邊,凝視著這兩個規則的印痕。

“電除顫儀!”還是做過急診科醫生的胡科長最先反應過來,“這明明就是電除顫儀留下的痕跡啊!死者被醫院搶救過!”

我恍然大悟,說:“我說他右臂的針眼怎麼沒有出血,這就是沒有生活反應7啊!如果死者是經過搶救,那麼人工呼吸、推注腎上腺素、電擊這些動作都是必需的。人工呼吸咱們看不出來,其他兩個動作咱們都可以看出來!”

我們都知道,在死者瀕臨死亡的時候,如果人工呼吸不能奏效的話,用電除顫儀電擊被搶救人的胸部,還是有一定概率把瀕死期的人從死神手裏奪回來的。腎上腺素在搶救一些休克的病人時,會起到很明顯的作用。

“也就是說,死者在死亡前,經曆過搶救?”我有些詫異。

“那就調查醫院啊!”大寶說。

“查什麼醫院?”我說,“醫院每年搶救那麼多人,你查得過來嗎?而且,在醫院死亡的人,都會有登記,那麼誰還會這麼無聊,把屍體拖那麼老遠去埋掉?”

“不是在醫院死的,怎麼會有搶救的痕跡?”大寶說,“電擊,加推注腎上腺素?”

“會不會是,醫院搞的鬼?”胡科長說,“出了醫療事故,怕擔責任,然後直接埋屍?”

“別開玩笑了。”我搖搖頭,說,“醫療糾紛有處置的程序,即便是醫療事故,也有醫院擔著,個人哪兒有必要埋屍?而且,你去哪家醫院,覺得能在醫療事故死人後,神不知鬼不覺把屍體挪出來埋了?”

“那……診所呢?”大寶說。

“診所有電除顫儀?”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