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環顧周圍安靜複習功課的同學,心裏有一閃而過的嘲諷。離下課鈴響後已經有十分鍾了,身邊卻沒有一個人有要去吃飯的意思,或者有些人是有心沒膽。坐窗口那個男生早已坐不住了,頻頻向外張望樓下過往的人群。
林旭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想起今早出門之前父親對自己的叮囑,霍地站起身。被強行拉開的椅子與水泥地板摩擦發出巨大聲響,引來周圍同學或欣喜或厭惡或白目的眼光。他不以為意的掃了一眼眾人便向門外走去,腳下的名牌運動鞋與水泥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走到樓梯轉角時,他微微傾頭,從眼角的視界裏看見從教室裏陸續出來的同學,挑起嘴角嘲諷的笑。
他沒有直接從頂層走到樓底前往飯堂,而是繞到中間與自己隔著一個天花板,與一大片浪費掉的空間距離的教室,找一個叫杜越,未來可能會成為他妹妹的女孩。
當父親對他說起要再婚時,他並沒有很詫異,畢竟已經十幾年了,父親也該找個女人回來,替他那個為了藝術與理想中的愛情毅然拋夫棄子,和一個陌生男人私奔的母親好好照顧已經沒有那麼年輕的父親了。
他見過父親經常提起的杜女士,那是一個溫宛的女人,不像其他耍盡手段接近他們家的女人。他沒有見過一個會為找他一塊五角錢,而追了他半條街的女人。
那天林旭抱著玩玩的心態,去杜女士擺的麵攤吃一碗廉價的牛肉麵,然後將一張五塊錢的紙幣交給她,騎上自行車飛奔離去,趕往下一個遊戲場所。但是那個傻女人竟然追了他半條街,將該找補的零錢交給他。末了還加一句:“下次別這麼粗心了,父母掙錢不容易。”
而這個女人在他叫她杜阿姨的時候她竟沒認出他。
林旭當場就想到了聖母瑪利亞。
這樣的女人比他的親媽要強很多了。
那就沒什麼好反對的了。
至於那個未來的妹妹,杜越,他會好好照顧她的。
“同學,請問杜越是在這個班嗎?”“嗯……不過她正在睡覺。”戴眼鏡的男生伸手指指靠窗那趴在桌子上的人影說。林旭道了聲謝便徑自走進空蕩蕩的教室,其他人應該都去吃飯了吧。“起來吃飯了。”“別吵!……”正在睡夢中的杜越揮開來人的手,將臉轉向另一邊,繼續睡覺。林旭皺起好看的眉毛,又揉揉她亂糟糟的頭發,對方依然揮開他的手。果然如傳說中的那般難搞。“喂,起來吃飯了!!”林旭彎下腰湊近她耳邊大聲喊,對付她這種人隻能用非常手段。果然,少女抬起依然迷蒙的眼,卻看得帶怒氣的臉。“起來吃飯了,再睡覺,不按時吃飯對胃不好。”“幹你屁事!咬牙切齒的語氣。”
林旭更皺緊好看的眉毛,拽起她的手臂向外拖去。
被人打擾睡覺的心情本來就不爽,再看見這個手段強硬的家夥,心裏火氣更大。不理會眼前這張熟悉的俊臉與腦海中某部分記憶重疊,杜越彎下腰,張嘴將牙齒烙在對方穿短袖T恤裸露出來的手腕,耳邊頓時傳來如預期般的嚎叫聲。
林旭拉回自己冒出血印的手臂看向一臉得意的少女,字不成句“你……”“我怎麼啦?!”“你爸沒教過你禮貌嗎?”
胸口像突然辟開了一道口子,緊接著有人跟著灌進純濃度的強硫酸,被腐蝕的疼痛和酸楚蔓延到四肢百骸。杜越透過眼前的薄霧看向痛得齜牙咧嘴的少年,抬起腳重重的一踩,然後轉身“咚咚”跑下樓梯。
——是的,沒有教過。因為根本沒有爸爸。
——在你之前,根本沒有人告訴我,禮貌是要由爸爸來教的。
腳背上傳來尖銳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裏。眼裏盈著淚卻一臉倔強的表情,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仿佛也被重重的踩了一腳,掩飾不住的心疼。
看向消失在樓梯轉角的背影,林旭忘了去追,心裏一直空缺出來的那個位置,似乎已經在她將牙齒烙在手腕上之後,也被烙了進去,隱隱做痛。
後來他才知道,雖然他們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是他比她幸福多了。至少巷子裏同齡孩子直接而簡單的傷害他不曾有過,巷子裏長舌婦拐彎抹角的嘲諷他不曾麵對過。在認識她之前,他也不曾知道,會有這樣一個女孩,在他的生命劃出那麼深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