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超過了醫師預料的死亡日期,雖然一直沒有多少好轉,不過慶幸的是,同時也沒有出現加重跡象。
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能貪求太多,夏海寧已經對這樣的結果覺得滿意了,她現在有一種活一天賺一天的感覺,咬牙死挺著。
薛衍之一如既往的平靜,她知道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耗費了多少心力,他不會主動告訴她這些背後的事情,她隻知道這段時間,他的睡眠幾乎少之又少,並且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清減下去。
在他給的最後一個醒來驚喜實現,白天他把她抱在父母的墳前燒了紙錢,然後把她包裹嚴實,抱她在村尾的小河邊,頂著揚揚灑灑的雪花釣了一次魚,這個晚上的時候,終於跟薛衍之明確的提到了死亡的話題。
這是夏海寧這些天清醒過來時,他們一直試圖回避的問題,夏海寧琢磨了很久,連夢中都在想,要怎麼把這個問題說出口,才能顯得沒那麼傷痛,然而這個問題本身就如尖刃,再怎麼掩飾,也不能擋住它直戳人心窩子。
夏海寧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低頭平靜的幫她擦洗身子,每一根手指皆是那麼用心的擦洗,忍了忍還是說了出來:“衍之哥哥,假如,我隻是說假如,我真的突然再也醒不過來了,你要怎麼辦呢?”
薛衍之輕輕擦洗她手指的動作僵了一下,片刻後才低聲開口:“這個世上,沒有假如這回事。”
“可是,你明知道,我說的並不是假如,奇跡跟死亡,這麼簡單的概率大小問題,你應該很清楚,我們總是要麵對事實的。”夏海寧停了停,努力讓語氣變得輕鬆:“時間可以愈合一切的,你可能覺得很悲傷,可是,你隻要咬牙慢慢走下去,到了許多年以後,你就會覺得,這些陳年舊事也沒有什麼啊,你可以過得很好,彥彥和伊寧還小,他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忘記我,開心的長大,我希望你可以這樣的。”
腰際突然驀地一緊,他的力道很大:“寧寧,我想我辦不到這樣,我跟你說過,無論在那裏,我都有信心陪著你一起走到底,我也跟你說過,不管到什麼時候,我總不可以放棄你不管不顧,讓你吃虧,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彥彥和伊寧還有母親,我始終不能陪伴他們一輩子。說來說去,我隻有你。”
“這樣的事情,我可以自己一個人,沒有問題,我們沒有緣分。”夏海寧的聲音有些不穩,她知道,薛衍之不是個信口雌黃的人,一旦說出來的事情,就會做到。努力掩飾的情緒越來越堵不住,手攥住他的衣襟:“彥彥和伊寧還有媽媽會恨我的,他們太可憐了,你可不可以站在我的立場和他們的立場想一想呢?我怎麼可能想讓你陪著我一起呢?”
薛衍之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講話,夏海寧強打起精神,仰起臉望著他,眼神裏滿滿都是懇求,迫切的想聽到他一句承諾,可是等了很久他始終緊閉薄唇不發一言,等得她沒有了一絲力氣,才聽到他低聲說:“既然不能這樣,那就好好陪著我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他講得實在霸道,夏海寧急得好想哭,虛弱的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怎麼可能去跟死神對抗呢,我的五髒廟估計都廢了,活一天隻會拖累你一天,你這樣真是………”
話沒有說完,嘴唇已經被封住,溫軟的觸感,在齒關輕輕輾轉,綿遠長久的感覺,不知隔了多長時間才稍稍停息,昏昏沉沉間聽見薛衍之淡淡的聲音,有些飄渺:“寧寧,你不屬於死神,你隻能屬於我,就這麼簡單。”
天氣越來越冷,這一個冬天似乎都在下雪,夏海寧再一次醒過來後,胃腸道不舒服的感覺卻突然在一夜之間消失掉了,精神困乏的現象也不見了,甚至薛衍之霸道的用嘴給她渡進胃裏的食物都沒有那麼難吃了,這種久違的身體輕鬆感覺讓人無暇想到其他的事情。
在身體依然發虛的情況下就想翻下床,結果被薛衍之攔腰撈起塞進了被子裏,夏海寧仰起臉很認真地試圖掙紮:“我覺得我的身體好了很多了,好想看一看外麵的雪花,可不可以呢?”
薛衍之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會兒,俯身下來,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吻:“寧寧,我們提前過生日和春節好不好?”
他的動作很輕柔,語調低軟,像是羽絨刷過一般,這個樣子的對待模式,仿佛她是嬌弱無力的初生嬰兒,夏海寧這樣想著,剛才翻下床的勁頭不由自主的消散了,跟著他的語調也低軟下來:“好啊。”
她沒有問他突然決定這麼做的原因,隻是相信他總有緣由,就像是這段日子他每天強行往她嘴巴裏渡任何東西進去,以及各種湯藥等等,她都沒有問過他,這些對於病症具體的作用。此刻,她甚至覺得,她已經不再很相信除了薛衍之以外的任何東西,包括死神。
她相信他做了最好的努力,她在伯母和村長伯伯那裏聽說,那些藍眼睛的白人,和黃頭發的碧眼人,還有最頂尖的國內醫生,都已經束手無策了,她從美國被薛衍之的專機接走後,這些專家針對她的情況不吃不喝整整會診了幾天幾夜,已經斷定無救了。在那天淩晨五六點,她昏迷著被直升機從莞市送回了大山的時候,已經離死神不遠了,她知道他送她回大山,是隨時準備幫她安排葬禮的,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肯放棄。
她也突然間明白,為什麼他不讓彥彥和伊寧在身邊的原因了,他不想他們從小活在母親過世的陰影裏,他故意製造了父母遠行的回憶給他們。突然間,她變得這麼懂這個男人,能讀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他表麵無情,卻比誰都重情。
這些薛衍之都沒有同她講過,在這些天裏在她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幾乎不會談及她病痛方麵的事情,大多都是一些笑話和趣事,還有很多關於彥彥和伊寧的事情。她突然發現,一直以來,薛衍之做過許多的事情,她都隻可以看到冰山一角,要不是她自己不小心聽見或者旁人說,她不會知道,他捐助了薛家三分之二的財產給慈善機構,這麼迷信的做法,是他無助的表現,也不會知曉在她昏迷期間,他聯係了國內外頂尖醫師前來救她,以前他做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情,在她麵前總是輕描淡寫的模樣,如今外麵有關薛衍之的報道應該已經鋪天蓋地了,可他卻默默的陪她呆在大山裏,仍然是雲淡風輕的姿態。
說是提前過生日和春節,他當真準備起來,替她蓋好被子後,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蛋,眉眼含笑的說:“不可以睡過去,等我回來。”
夏海寧覺得一點困乏的感覺都沒有了,撲閃著眼睛顯得特別有精神,這個感覺讓她欣喜不已,開口聲音甜膩的不像話:“那你要快點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比剛跟他談戀愛那會兒還要粘他了,嘴上應著他的話,手卻不自覺的抓住了他的手指不肯鬆開,很快被他反握住,她幾分淘氣的撓了撓他的掌心,被他攥得更緊了:“我很快就回來,你從一數到六十,一分鍾看我能不能回來。”
她依然不想鬆手,清醒的時候她一分鍾都舍不得浪費,總會迷迷糊糊的跟他說一些沒有邏輯性的話題:“衍之哥哥,你說句實話再走開行嗎?”
他輕輕挑著眉峰,眼尾有幾分溫柔的笑意,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絕對知無不言。”
“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我的話很多呢?”
“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夏海寧眨了眨眼睛,篤定的語氣:“實話。”
“實話啊。”他說的雲淡風輕:“實話說,確實有點多啊。”
“………”夏海寧瞪著他望了一會兒,咬了咬牙又問:“那你是不是還會覺得我很幼稚呢?做事很衝動,又沒腦子,總是給你惹麻煩,還不相信你………”她的聲音越說越低,瞪他的眼神也開始忽閃起來。
“這次還是要聽實話?”
夏海寧斬釘截鐵的說:“假話。”
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有點好笑的意味地瞧著她。
夏海寧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個男人有時候真的不可愛啊,幾分負氣的說:“你難道真的不知道,別人問這種問題的時候,其實多半隻是想聽好聽的話嗎?”
他終於沒有了一絲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認真的神色說:“寧寧,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我,就像你說話,不管是多是少,幼不幼稚,其實沒有什麼關係,我都喜歡聽,隻要你一直跟我說下去,不要一直不醒,讓我一個人麵對空氣,這樣就很好。”
“你這次是說的假話嗎?”夏海寧鼻子更酸了,感動的心口發疼,依然故意找話題,沒被他握住的左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視線不願意離開分毫。
他很順她的意,故意延續話題,說:“是。”
夏海寧覺得此刻一定滿臉的失望:“真的嗎?”
他漫不經心的說:“假的。”
“………”
在她失神的時候,他輕輕掰開了她的手,走了出去,在她想起來從一數到六十的時候,才數到三十九,院子裏突然熱鬧起來,有煙花的聲音,還有不少孩子的聲音,他返回臥室,用被子包裹著她,就像抱著個巨型蠶蛹似地,把她抱到了外間,跨出門檻。
夏海寧看著院子裏的場景不由得驚呆了,村裏的孩子估計都來了,此時煙花漫天,絢麗多彩,他從被子裏摸出她的手,塞了根煙花在她手裏,隨口問:“晚上想吃些什麼嗎?”
夏海寧仰頭一本正經的看著他說:“你。”
“……”他無語幾秒,低下眼來,看了看她,把她手裏的煙花拿開隨手遞給了一個孩子,唇角露出一點笑容:“可以,待會兒吃了伯母送過來的東西,再吃我。”
夏海寧索性從被子裏把另一胳膊掙脫出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不肯鬆手,用力拉近距離,試圖讓他低下頭來,然後小聲說:“可是,現在我就想要吃你了,怎麼辦?”
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發軟,不太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聽見他低笑了一聲,然後抱著她又返回了臥室床邊,身體在慢慢往下倒,一直到後背挨上了床,對上他墨黑的眼睛,有很明顯的笑意,話尾裏帶著一點點勾纏的意味,伴隨著親吻落在唇角:“如果你的生日禮物和春節禮物這麼簡單的話,為夫就笑納了。”
他用手指挑開她睡袍腰帶的時候,夏海寧有些胡亂地去扯他上衣的領扣,被他抓住手指,在每根指頭上親吻,讓她一陣陣發軟,她看見他眼底烏黑深邃,帶著分明的隱忍意味,她便大著膽子,兩腿用力緊緊的勾住他的腰身,貼住他的身體,手攀在他的後背上。
很快聽見他變得不穩的氣息,下巴被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寧寧,你不用挑.逗了,我就已經被你引.誘的很受不了了。”
夏海寧雖然覺得很害羞,但是蒼白的小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咽了咽有些緊張的喉嚨,小聲說:“可是我希望你能更受不了一點點啊。”
親吻鋪天蓋地一樣的落下來,帶著吸吮吻咬的力量,仿佛要一口一口被他咽下去的錯覺,夏海寧覺得有些喘不過氣,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想迎合上去,卻不知道除了努力抱住他之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他親吻得霸道,後麵的動作卻足夠溫柔,夏海寧被他抱在懷裏,一遍遍低聲哄慰,一遍遍輕柔的逗.弄,可以察覺到他的仔細和小心,似乎他並不是滿足自己的生理所需,而是相互安慰的感覺。
窗外漸漸有了光亮,昏昏沉沉間她意識到,這個世上不會有毫無理由的痊愈,對於突然來了精神並不是真的發生了奇跡,‘回光返照’四個字用來形容這一刻最合適不過了。
耳邊朦朦朧朧聽見薛衍之柔聲說話:“寧寧,張嘴。”
她下意識的聽從他的話,感覺他把溫熱正好的白粥喂進來,她勉強咽下去一口後,隻覺得喉嚨哽住了,再也咽不下去了,以往他總是會立馬吻上來,強迫她再吃幾口,這一次卻沒有強求,片刻後就聽見他離開,然後又很快回來,一如既往將她從床上撈起來,麵對麵地摟在懷裏。
夏海寧勉強睜開一絲眼縫,還未看清楚他的臉龐,就很快又合上了,過了片刻覺得他攬住腰身的力道比往日要大了許多,忍不住動了動,他才微微鬆開一些,下巴抵在她頭頂,整個懷抱還是攏得不留一絲縫隙,比往日都要緊密,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裏去似地,夏海寧迷迷糊糊中覺得他有些不同尋常,可是耳邊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乖,想睡就睡吧。我不強迫你了,不強迫了。”
夏海寧再次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裏獨自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到處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任何景物點綴,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盡頭,也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一直走下去,周圍很冷,又空無一人,漸漸感覺身體也很冷,腳步也越來越沉重,終於有些害怕起來,這次她呼喊的不是‘爸爸’隻是下意識的呼喊‘薛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