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寧靜(1 / 2)

人人都說我是最幸運的。昔日隋楊女,今日李唐妃。

我幸運麼?過去我毫不懷疑,隻是現在,我不敢肯定了。皇上已不再是當年的秦王,更不是曾經的二郎。一座帝王的寶座將我們隔得那麼遠。也許他國事太繁忙,也許身邊的女人太多,總之,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淑妃宮是那麼的安靜。

最初的時候,皇上經常會到這裏來,而我,總是陪他下完棋後就輕輕地勸他到別的妃子那裏去。後來,他便來得越來越少了——幾步之遙,卻如同天涯。就連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時,他也不過過來看了一眼,是厭倦了我的冷淡,還是成全了我的低調?他賜給我們第二個孩子的名字,叫“愔”。

愔,又一個灰暗的字。如,恪。當年提出給孩子取名“恪”時,我似乎是帶著一點怨氣的。但他那麼爽利地答應了,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也許隻有長孫的兒子們才配擁有很華麗的名字——承乾、泰、治。而恪兒和愔兒的名字,都如我時常穿著的灰色的絲裙一樣,隱忍著,黯淡無光。

他是否還愛我呢?甚至,我懷疑是否愛過我。他總是助長我的低調。回想起來,除了我的美麗,他又讚譽過我什麼呢?也許,他更喜歡我的安靜吧。是我太癡,總道是女為悅己者容。隻是明媚歡顏又能幾時?他是亙古的明君,女子於他,是點綴生命的花朵,大唐方是他的春天。我隻是他的一個普通的妃子,像父皇身邊那些女子一樣,恪守本分地慢慢的淡去,不留一抹痕跡。

我努力地淡化著自己,顏色褪盡,我覺得我快要變得和楊花瓣一樣雪白和透明了。

其實這樣也好,我喜歡這樣安靜的日子。看著菱花鏡中逐漸衰老容顏,我反而更加安心。

我以為日子就這麼過去,都忘了我吧,忘了我的存在,忘了我的血脈。

想起冊封我的時候朝臣們那冷漠的眼神和嘲諷的語氣,他們說,我是前朝暴君的女兒,以美色惑主。說什麼新朝初立,後宮豈能有這樣的女子玷汙聖上的英名?一句句如針芒在背。所以我安靜地住在世民為我準備的宮殿,安靜地做著女紅。安靜地看著恪兒和愔兒安靜地睡著。這是我理想的生活,與世無爭如世外桃源。也許,生母並沒有眼睜睜地看著父皇宮車經過的禦道,望眼欲穿。而是靜靜地做著針線,淡淡地微笑。也許,將往日的點點滴滴輕輕地放在心頭,慢慢地醞成佳釀,獨自品嚐。

我的平靜被恪兒的長大打破了。

恪兒一天天長大,卻不能如他的名字一樣灰暗。相反,他優秀得令我害怕,他文武雙修,英姿挺拔。恪兒如逐漸撥亮的燈心,如浮雲遮不住的明月,越來越惹人注目。

皇上注意到了他的變化,在那次出獵恪兒一個人射取了多半數的獵物後,他說,恪兒英果類我。

而皇上的身後,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那是自然,他身上流著李楊兩個皇族最尊貴的血嘛!吳王可是天地貴胄,有福曦之相啊。

恪兒回來告訴我,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我可以想象出長孫無忌陰沉的臉和深得不見底的眼,我,我早該知道,這個世界有一個人永遠不會忘記我的存在,不會忘記我骨子裏的血。

我對恪兒說,跪下!說,我不是天地貴胄,我如同草芥,任憑風吹雨打,說!

恪兒倔強地咬著牙,一聲不發。

我驚恐地看著他的麵容,高傲而堅定的神情像極了皇上,不,像父皇!

拿起藤條,我狠狠地抽他,一下一道血印,恪兒隻是咬著下唇,就是不開口。

終於,我放下了藤條,兒是娘心頭肉,每一下,我都抽在自己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