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霧茫茫的海麵上,不知晝夜,沒有光亮,風暴不時襲來。有一艘滿載乘客的船,無聲無息地航行在霧中,在這片海域已航行了很久。
後麵不遠處已能看見海盜船的旗幟,海盜船上炮口硝煙未散,海麵翻湧的黑色旋渦裏不時伸出海怪巨大的觸須。船釘生了鏽,船身布滿屢次和海盜戰鬥留下的裂痕,但這船從未停下,一直在向前航行。
船上的人,誰也不知陸地在哪個方向,從沒有人來過這片未知之海。船舵在不同人的手裏傳遞,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個新大陸。有人駕上小舟,投身海中迷霧,去探索未知的方向。不斷有人被海與霧吞沒。盡管如此,桅杆上一直亮著橙色燈光,船艙裏一直飄揚著少女柔和的歌聲,船上的人相信新大陸必然就在前方,他們用不同的方式歌詠讚美未知的新大陸。在歌聲和燈光的鼓舞下,水手們毅然迎向撲麵而來的暴風雨,駕駛著這船,闖過一片片危險的海域。
那些用生命探索未知之路的勇士們,接二連三誤入禁區,永遠沉入了寂靜之海,沒有墓碑也沒有名字。就在他們沉沒的旋渦之外,船上的人們艱難摸索出一條安全的航線,終於載著所有人駛出了那片迷霧之海,抵達陽光普照的新大陸。
這不是一段航海探險故事。這是一段曆史。離今天最近又最遠的曆史。
我們站在陽光普照的新大陸上,離那片迷霧之海已經足夠遙遠。五月四日,今天距離一九一九年的這一天,正好九十年。九十年差不多和一個健康人的生命周期等長,能夠活到九十歲算是長壽老人。
九十年的時間放在曆史長河裏卻連一滴水也算不上,放在億萬年洪荒背景下,連微塵也不能及。區區九十年前發生的事離我們太近,近得讓人不習慣把它當作曆史看待。每個人自己家裏都有一本老皇曆,隨便往上翻翻,誰家誰戶大抵都是那麼過來的。
九十年前的事,無非是爺爺奶奶輩的事。一些背影似乎還看得見。一些聲音似乎餘韻猶在。
隻是日漸少。中學曆史書給近現代畫了一條濃重的粗線,把一個時代像串糖葫蘆一樣串起來,軍閥混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從前曆史老師是這麼對我說的,讓我們分成這三段去準備考試資料。
十多年後,背著考試題庫長大的小孩們早就扔開了中學曆史課本。找一個來問,那個時代你記得些什麼,他大概會回答,打仗唄。如果他記憶力夠好,可能還記得一些軍閥派係,記得五四,記得魯迅。如果問女孩子,可能稍微不一樣。她多半會想起旗袍、張愛玲、徐誌摩,想起瓊瑤小說和電視劇裏穿洋服的翩翩公子、穿白衫黑裙的清純女學生,或者想起梅蘭芳,想起《霸王別姬》和《夜半歌聲》、梨園名伶與離亂情緣……這些零散混亂、看上去毫無關係的片段,和一條粗重的戰爭線,組成許多人印象裏的“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