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秦收兵的號角聲吹響的時候,正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雙方都鬆了一口氣。西秦士兵提了自己血淋淋的兵刃。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是一刻也不願停留。守城的燕軍則抓住了這個機會,扔了短兵,重新取了背上的長弓,頓時箭矢如蝗,在義州城外空曠的四野裏,隻要在弓箭的射程範圍內,留下了滿地頭向著西北伏地而臥的秦軍屍首。
藍中玉在當夜得到情報,秦軍連夜拔寨,向著青函穀方向撤去,因有薛青的事情在先,藍中玉不敢輕信,不停地派出探馬打探秦軍的消息。
一直到了子夜,傳來燕軍八萬大軍在義州城以北的商埠駐守的消息後,藍中玉這才真的放下心來——秦軍是真的撤了。
第三日,蕭東來在聽鬆園的流雲閣擺下筵席,為將士慶功,同時也命人給軍營帶去了賞錢和幾百份任命狀。在流雲閣裏,蕭東來舍了小杯,叫人換上大碗,連飲三碗,先幹為敬,眾將哄然叫好。蕭東來見他們個個換了幹淨的常服,扣子直扣到脖頸,恭恭敬敬地立於桌前,知道自己在這裏終究礙事,讓人不得盡興,尋了一個借口,離了流雲閣,延著通幽的曲徑,慢慢一路行來。
如今義州終於保了下來,可燕國失了青函穀,無異於國門大開,還得想法子把青函穀奪回來才好,哪怕不能力搶,就是花錢贖也要贖回來!
一想到錢,蕭東來又是一陣頭痛。這些年邊關用兵不斷,這大軍一動,銀子使的就跟流水似的,饒是大燕民生富饒,卻也有了力不從心之感。而地方上又人員繁冗,每年大水過後,地方豪強趁亂兼並土地,尤以近幾年為甚,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前幾年韓小順、張慶在江南漢水一帶聚了幾萬流民,可不就打著“減稅賦均田地”的口號嗎?可見,如今實行的賦稅製度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隻是朝堂裏的那些老臣,總說什麼祖宗法製不可變。哼,不可變,說來說去,都怕損害到自己的既得利益罷了!
窮則變,變則通,蕭東來微微歎了口氣,走一步是一步吧……
他想得出神,信步而走,突然覺得眼前一暗,抬頭一看,隻見迎麵三層木樓,正好擋住陽光,四周翠柏森森,再往裏走,盛夏之際竟也遍體生涼,他停住腳步,打量四周景物,正看見一個高大的年青人,穿了青色粗葛布短袍,腳上穿的草鞋上滿是泥濘,背上背了一個背簍,裏麵裝滿綠油油的植物,因隔得遠,也看不清裝的是什麼,看他走的方向,應是往秋爽齋而去。
冷鈺從那邊的道上彎了過來,拾級而上,臉上微現訝異,似乎也沒有想到能在此時此地見到蕭東來。他取下背簍,施了拜見之禮,蕭東來一指身邊的石凳,笑道:“坐!”
兩人一個是生於侯府的貴戚子弟,一個是當朝監國的東宮太子,兩人本就不熟,自然沒什麼話說。沉默片刻後,倒是蕭東來先開了口。
“前兩日,你曾對本王說,薛青不願把他女兒交給族中撫養,卻是為何?”
冷鈺歎了口氣,輕聲道:“師兄說,薛家這一支自他曾祖父起,就是幾代單傳,在族中隻有幾房遠親,平日裏少有往來,師兄怕阿珂寄人籬下受了委屈。”
“也是。”薛東來微微頷首:“不是自己所生,終究隔了一層,這也是人之常情……”
冷鈺淡然道:“可也不能讓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單門獨戶地過日了。”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無禮,冷鈺微微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殿下,既然師兄不放心把阿珂交給別人撫養,我就想把她帶回燕京去。”
蕭東來不置可否。隨侍的太監捧上熱茶,蕭東來愛喝南方進上來的鳳凰茶,隻因近年國事艱難,宣德帝力倡節儉,各宮俸例減半,蕭東來便把市麵上一兩黃金也難買一兩茶的鳳凰單樅改為杭州的明前龍井。他一手端著茶碗,一手扣著碗蓋,輕輕吹著,看著那淡綠的嫩芽在澄黃的沸水中起起浮浮,不禁想到這世間濟濟眾生,身處萬丈紅塵,可不就象碗中茶葉在沸水中一般沉浮煎熬?
他慢慢喝了一口茶,突地展顏一笑,問道:“冷鈺,你是冷侯爺的長子吧?”
冷鈺輕聲應了聲“是”。
“你的生母董氏原是冷侯爺的貼身侍女,因有了你,才開臉抬為通房,你兩歲時,冷侯爺娶了原杭州知府姚行知的大小姐為妻。嫡母進門後,聽說倒是對你們母子挺好,隻可惜董姨娘沒福,數次懷孕,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小產,給你生了個妹妹,還沒滿月就夭折了。你在四歲時大病了一場,險些丟了性命,這些事可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