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搖晃把從夢中喚醒,我起床定定神看屋內,隻見鏡子在搖晃,床在搖,並且發出“吱吱”的聲音。我意識到是大地在搖,地震了,我心想。我走了幾步,正在猶豫是不是該有所行動,看到隔壁女兒睡得正熟,搖晃似乎不如開始那樣劇烈,又寬了心,回到床上睡覺去了。
我現在有時間睡覺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天起來,背英語單詞是必修課,再看看波普爾哈耶克,然後打開電腦,寫下自己的點滴思考與感悟。累了就上屋頂露台,看看自己養的紅的花綠的草,生活是如此清閑而有規律。如果不是這次地震發生,我本來就這樣清閑下去的。
但地震徹底攪亂了正常生活的水流。借助現代科技,地震的災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現在世人的麵前。眾多的圖片和回憶文章,讓我們似乎回到了災難發生的現場,回到並被定格在了災難發生的第一時間。當我看到被圧在廢墟下的小孩的圖片時,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很多年沒有哭過了,我一人在家裏哭,沒有人知道,我哭不僅僅是為他們,也為我自己。我的腦海裏麵不時浮現出那樣的圖景:廢墟中的屍體,握著鋼筆伸出廢墟的手,在廢墟中清理出來的書包,排列在一起一個個鮮活生命的照片,那些悲痛令人欲絕的家長們……
有時我看不下去了,受不了了,我就起身站到樓頂的露台上仰望天空,我這時的感覺,就象是自己剛從廢墟中掙紮著爬出來一樣,終於呼吸到了人間的清新空氣。
我知道自己已經患上了震後綜合症。我們13億目睹了這場災難的人,其實和敬禮的小男孩郎錚一樣,都是幸存者。我們之所以成為幸存者,隻不過那一刻發生時,我們是僥幸呆在了廢墟外麵的那一群人;或者,是那一刻有人為我們擋住了落下的石板;或是那一刻,我們即使被掩埋,也僥幸有了生存的空間,能夠自己掙紮出來,或有幸被人從廢墟中解救出來。
我們不過是幸存下來的災民,也有自身的傷口,需要心理上的疏導。有專家指出,“災後心理危機幹預可能長達20年”。我們帶著各自的震後綜合症坐在廢墟上,久久不願離開。我們都在重新思考“人”的意義。
當大地忽然劇烈搖動時,日常非常熟悉的生活突然斷裂了,平時的生活信仰、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受到懷疑,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意義。正如短信上傳的順口溜:“活著真好,莫在意錢多錢少。汶川的震波,分不清你是乞丐還是富豪。活著真好,莫計較權大權小,汶川的樓板,不認識你頭頂幾尺官帽。”因為地震,有的人對愛情更堅貞了,因為地震,有的家庭婚姻出現了危機;地震中,有人冒死救人,也有人丟下父母妻兒學生先跑為快。地震讓人的本性展露無疑。一個富豪在災區大把大把地撒錢,在他看來,與等待中的生命相比,一個人占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意義?這次地震所產生的巨大衝擊與震撼,穿越了人的內心。對於日常熟悉的人生,產生了就象《禿頭歌女》裏夫妻間的突然隔膜,“好像一個人在某段時間裏,突然感到平時自己很熟悉的一個女人的麵孔變的完全陌生,而他曾經愛戀過她幾個月或者幾年,可能我們還是渴望那些使我們突然置身於孤獨之中的東西,隻不過時間還沒有到。”這是更高層次的存在與虛無的體驗,就象《等待戈多》一劇在美國一所監獄裏上演後,一個犯人看了說,他的感覺好像監獄的高牆轟然倒塌了。看清了死亡的真相,人對人自身前進了一步。
這次地震告訴我們,無論尊貴與貧賤,我們都隻不過是幸存者。我們的出生就意味著我們是幸存下來的幸運者,雖然世界繁衍眾多,可作為一個個體來說,他的出生,是多麼的偶然?但是人口眾多的現實,弱化了人們對於“幸存者”這一身份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