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屋頂的缺口“滴滴答答”地落下,地上迅速積了一大灘水。幸虧是九月天,天氣不冷。
平素看到,肯定要去掃,現在他卻看也沒看地上的積水。
父親臉色陰沉,一口口地抽煙。
“咳咳。”卷煙口感不如盒裝,價錢卻便宜得多。父親猛烈地咳嗽,緩緩地問:“學費哪裏去了?”
他抬起臉,模樣清秀,但臉色蒼白,屬於營養不良的那種蒼白,心裏害怕,唯唯諾諾的,不敢回答。
父親目光筆直地盯著他,也不說話。這樣好一會兒,他咽了一口口水,一陣風刮來,炎熱的九月天,竟有些冷意,鼓足勇氣,期期艾艾地說:“我……我把錢給人了。”說完,眼睛發紅。
父親抓著他的手,急速地問:“借給誰?什麼時候還?”
“我……我送人了。不是借。”
父親臉上的肌肉顫了顫,反常地沉默了下來。放開他的手,靠在椅背上,輕輕地,一字一句,悲慟地說:“一萬塊錢的獎學金呐,你費了多大力氣得到?沒了?我去哪裏找錢交你下學期的學費?你是瘋了,還是……傻了!”語氣忽然加重,大聲怒罵。
字字砸在他心坎上,他閉上眼睛,咬著牙說:“大不了不讀,我不後悔!”
王項今年二十一歲,母親早喪,父親是位木匠手藝人,但健康狀況不好,無法過度勞累掙太多錢。三年前,考上海京大學的時候,曾引起鄉鄰的轟動,讓家人長了大臉。因為村裏,甚至鎮裏,考上重點大學的,那也絕對數不出一個巴掌來。
啪!
父親猛地站起來,扇他一個耳光,“畜生!你姆媽一輩子的心思都你在身上啊!你就這樣對你死去的姆媽!”
父親去大門後麵拿來一根扁擔,往他挺直的背上打。王項咬著牙齒,不肯從嘴裏發出聲音,連背也不肯彎,他不願認錯!
裏屋跑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極吸引人的注意,月牙兒小臉,身形纖瘦,嬌柔可憐,臉上掛淚,抓著父親的手,哭著說:“阿爸,阿爸,我不讀書了,把我的學費給哥讀書,不要打了!”
“走開!我要打死這畜生!”
小女孩被父親推得摔倒在地上,抱著父親的腳哭:“阿爸,求你了。”
“秦秦。”
王項拉著小女孩,忍不住也流了淚,拭去淚水,心疼地說:“你進屋去!我該打!”
“畜生!你是該打!”父親聽到他的話更惱火,一扁擔打在他頭上。竹子鋒利的邊緣刮到了皮肉,血從他額頭上流淌了下來。
“老王,你作孽啊!”鄰居吳奶奶可能聽到了聲音,從自家屋裏出來,看到這副場景,忙衝出來,護著王項,瞪著父親嗬斥:“小王!你沒個輕重!孩子多聰明啊,你打出事了,後不後悔!”
父親望著他頭上的傷,也怔住了。把扁摔地上,背過身,沉默一會兒,默默地歎氣:“吳媽,麻煩你送項項……”麵子終究放不下,語氣嚴厲起來:“送這畜生去劉醫師那,省的死了髒屋子!”說完,走回裏屋去了。佝僂的背影隨著咳嗽一抖一抖。
王項忽然無比內疚,再也忍不住,蹲下來捂著臉哭,好一會兒,抬起頭,吳奶奶拉著他的手,歎氣說:“為了個女子,何必討得家裏不和氣?”
王項一驚:“您怎麼知道……”
“你和雨兒那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呐。別說我知道了那丫頭搬出繼父家,這會兒需要錢。就算不知道,還有誰?有誰,能讓你把學費也送出去?”
秦秦說:“奶奶,我也知道雨兒姐姐搬到城裏去了嘞。前些日子走的時候,給了我零食吃。”
“奶奶……”王項看了看屋內,低聲說:“您知道就好,別告訴阿爸。”
“現在你還護著雨丫頭?瞞得住啊?孩子?”
“求您了,奶奶。”王項轉臉,瞪著秦秦說:“你也不準說!”
秦秦小腳踢著地上的雨水,說:“你隻疼雨兒姐姐。”看他哥皺起了眉頭,撅嘴說:“知道了。”
“去劉醫師那吧。”吳奶奶遞給王項手絹,心疼地說:“捂著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