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起根煙,狠嘬了兩口,頗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早都過去的事了!”我又喝了一大口冰鎮啤酒,抬眼望徐穎,“行了,啊,聽見沒?”
“哼,我早就知道。”徐穎咬牙切齒道。
我皺著眉頭,嘬著牙花子,夾著根煙連連擺手道:“行了行了,你是非把戲演足不成是怎麼的?”
徐穎麵對我這般嘴臉,暴跳如雷般吼道:“什麼演戲不演戲!”她怒目俯視我,我正捏著杯啤酒,腦袋隱在煙霧繚繞中撥浪鼓一般苦不堪言地搖著。徐穎噔噔噔躥入廚房,又噔噔噔躥出來,將一團破布劈麵向我扔來:“叫你穿!”
我猝不及防,煙頭燙了我的手掉在地上,啤酒瓶倒了,灑了一茶幾的酒,眼前是剪成幾片的那件圓領衫,我嚇了一大跳,繼而暴怒,繼而——天可憐見,我竟然不會暴怒!我哆嗦著嘴唇站起來,渾身充血以至四肢發麻,我看見徐穎梗著脖子立在對麵牆前劉胡蘭麵對劊子手一般蔑視著我……
我手心出汗,一個箭步——
我躥到了門外!
我三步並作兩步兔子一般往樓下躥著,出了樓門,百米衝刺一般往前跑——這就是我當時以解心頭之氣的唯一方法,我真恨自己怎麼不是個大老粗……
我穿著拖鞋在街上狂跑,腳指頭從拖鞋前麵探出來蹭著水泥地也絲毫不覺什麼,一口氣躥出去幾百米,累了,便喘著粗氣狂走,路人的眼光淹沒在夏日明晃晃的陽光裏衰弱地閃爍不定,我如入無人之境,一口氣奔到了煙攤。“啤酒!”我衝正百無聊賴坐在那兒看街景的盛立國說。
29
我的住處距煙攤大約兩三站地。煙攤附近是一些大機關的宿舍區,這裏有好幾個機關班車的停靠站,每當傍晚下班時分,那些巨大的長方形怪物(“黃海”、“北方”一類)轟隆隆地在馬路邊停靠,又轟隆隆地開走,於是滿眼便皆是灰禿禿的機關幹部。他們低頭走路,行色匆匆。他們當中的姑娘穿套裝,挎小包,不苟言笑;小夥子們或賊頭賊腦或蔫頭耷腦;中年婦女幹癟蠟黃,她們倒是精神頭十足,滿眼期待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繼續紮堆聊天的談伴;中年男人倒是少見,大約混到那個歲數要麼有了專車要麼晚上有應酬,即便有那沒出息的,他們也被這人流湮沒得無聲無息。
我喘著粗氣,大口吞咽著帶冰碴的啤酒。我的眼前便是這些在暑熱和灰塵中疲憊不堪的男男女女。我想起剛才我跑出來的時候,徐穎似乎喊了一嗓子什麼,大概我的舉動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她此刻大概正在家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想到這兒我略感解氣。
天漸漸地黑下來,幹部們紛紛被吸進附近的樓群。樓房裏的燈亮起來了,他們將看電視了,他們將看小報了,他們將睡覺了……
在啤酒的作用下我又滿心高興起來。我蹺著二郎腿坐在白熾燈下,喝一口酒,抽一口煙,心潮澎湃,思緒萬千。盛立國坐在我的背後看著黑白電視裏的足球集錦。
徐穎出來找我了。她出現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化了妝,顯得光彩照人。她衝我笑著,以示和解。
她建議去吃飯,我沒拒絕。盛立國與她友好地寒暄,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我站起身,跟盛立國結了賬,徐穎挽著我的胳膊走進黑夜。
幾個小時後,我將爛醉在我們的床上,並在爛醉中做愛。這是我們無數次爭吵的典型結局。我的次日總是被掏空了一般疲憊。
30
一度,我跟徐穎除了瘋狂做愛沒別的。我們像兩個絕望的厭世者,似乎生活中除了這點樂趣,一切都是廢墟。
很快我便不幹了。即使大量喝酒也無法麻痹我厭惡的心理。當時的情景我就像一個備受淩辱的妓女,在昏暗的床頭燈的光暈中赤身裸體,頭發淩亂,在床帷間死抱著酒瓶和煙卷,任徐穎百般戲弄而麻木不仁……
這樣下去的結果就是我愈發地冷漠而徐穎的欲望愈發地高漲,我想這也是徐穎每每暴怒的原因之一吧。我對那張床心生恐懼,不喝酒是上不去的。繼而就是發現徐穎渾身上下的缺點,她不再美麗,不再明眸皓齒,她原本溫順細膩生機勃勃的身體分解為一塊塊奇怪呆板的橡膠軀殼,這軀殼內隱著一個喜怒無常怒目圓睜的女暴君……以至我以不斷地手淫造成陽痿的假象來反抗暴政……